母親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4      字數:3828
  這本《周山誌》若是平素淑妃自己看,一下午的功夫便能全部看完,這會兒換了小丫頭給她講,晚上前才將將講完其中兩篇。

  小丫頭聲音十分悅耳,講起話來不快不慢,她甚至會學那貓兒叫,“喵喵喵”的好不可愛。

  榮錦棠走到書房門口時,偏巧就聽到裏麵一把少女音甜甜道:“哥哥知我心意,如他日金玉良緣,定當溫柔繾綣,白首不離。”

  她這一句話念的比那詞還要婉轉,端是極好聽的。

  他詫異地挑了挑眉,擺手讓跟在身後的寒煙退去,站在門口聽了下來。

  隻聽那裏麵少女突然壓低了嗓子,學著男子說話的音調道:“蓮妹心若琉璃,待我堅如磐石,表哥也允諾與你,此生恩愛不移,一生一世一雙人爾。”

  這兩句說完,那少女突地又換了一把嗓子,這一回倒是說的念白。

  “隻說那小小姐與表哥春遊定情,情真意切恩愛非常,卻不知他日飛來橫禍,分了金童玉女,斷了難得好姻緣。”

  這一句說完,屋裏便就安靜了下來。

  榮錦棠麵上沒甚表情,等到裏麵母親同那丫頭閑話兩句,他才抬手敲了敲門:“母親,兒子過來討頓晚膳。”

  裏麵淑妃的聲音陡然歡快起來:“你怎麽來了呀,還不快進來。”

  榮錦棠心中一暖,一雙璀璨的眼眸好似點亮了光,星星點點滿是笑意。

  他推門而入,就看到母親正坐在窗邊榻上,盈盈看向自己。

  旁邊有個高挑消瘦的身影立在那裏,她垂著首,隻能叫人瞧見烏黑的秀發和尖細的下巴。

  榮錦棠快走兩步,利落坐到淑妃身邊:“今日裏下課早,我便同尚宮局吩咐了一聲,過來陪母親用晚膳。”

  已經搬到外五所的皇子們要回來看望母妃,大多需要同尚宮局吩咐,好讓那邊安排好皇子的衣食,也要囑咐守門的黃門做好登記,以便確定在宮門落鎖之前皇子回到前五所。

  雖說皇子們隻會去看望親生母親,但宮中宮人甚多,年紀輕的庶妃不計其數,要是一個弄不好,實在是丟了整個宗室的臉麵。從開國至今,對內外宮的管理就甚為嚴格。

  榮錦棠很少會在晚膳時候來,他一般是中午免了午休,抽空過來陪母妃用膳,主動說些自己的近況好讓母妃安心,這才匆匆離開。

  他跟淑妃一樣都是謹慎慣了的性子,能不給人留有話柄,是連張口都不會叫人張的。

  今日這般晚膳而來,想必是有些事情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淑妃也沒直接問,隻吩咐付巧言:“巧言去同你姑姑說一聲,這便擺膳吧,記得叫她吩咐禦膳房加個西湖牛肉羹和銀絲卷,就說八殿下在我這裏。”

  付巧言趕緊諾一聲,規規矩矩衝兩位主子都行了禮,快速退了出去。

  從頭到尾,她都沒抬過頭。

  榮錦棠似早就不記得她這個人了,但她卻不會忘記,當時要不是這個俊美無雙的少年那句話,她說不得已經死在坤和宮,哪裏有今日的舒服日子。

  付巧言心裏感激,麵上卻也沒甚顯露,她快步找到沈福,同她講了淑妃的吩咐來。

  沈福笑道:“八殿下剛一進門就派人去了禦膳房,娘娘也總是要多囑咐幾回,八殿下愛吃什麽愛用什麽,咱們宮裏就算不提點,禦膳房那邊也不會怠慢。”

  宮裏的人哪個都不傻,就算再不受寵如榮錦棠,尚宮局也沒人敢怠慢他。不光說他本就是天生的天潢貴胄龍子皇孫,哪怕就單看沈家麵子也好敷衍了事。

  這邊廂宮人們忙忙碌碌,都為晚上母子倆一頓晚膳操持,那邊書房裏靜悄悄的,倒也沒人敢往那邊去。

  等到付巧言走得聽不到響兒,榮錦棠才微微皺起眉頭,輕聲道:“母妃,下月便是我生辰,昨日裏穀瑞過來我宮裏,說是生辰次日叫我跟著一同上早朝。”

  “什麽?”淑妃手裏一鬆,白玉的茶碗砰的一聲落到茶桌上,裂出糾結的紋路。

  榮錦棠倒是比她淡然一些,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事:“如今勤學館裏隻有我跟七哥九弟在,開國以來,大越皇子束發以後都要開始當差的。如今父皇還病著,哥哥們也一直跟著上早朝,如果我束發後卻沒有去,這事就不好說了。”

  隆慶帝這一病元氣大傷,至今沒有好。等到年後他能下床上朝,也沒有免了皇子們聽政,大抵是知道自己年事已高,便讓皇子們先去了各部當差,麵上說是督辦,暗地裏卻是讓他們學習去了。

  如今束了發的四位皇子都分了衙門,隻除了吏部和兵部空缺出來,剩下兩位還沒束發的,隻好先在勤學館乖乖讀書了。

  然而榮錦棠的生辰是二月二,是個龍抬頭的好日子,也正巧出了元月,倒也十分好記。

  叫他這麽一說,淑妃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她垂眸看兒子把那茶碗扶正,表情很是淡漠。

  “難為你父皇還想著。”

  雖說在隆慶帝那裏榮錦棠總是比他那些兄弟要靠後站,但年年生辰都不會忘記,就連淑妃生辰,他也會讓穀瑞安排好,務必要讓榮錦棠、榮靜柔陪著一起給淑妃慶生,他自己也每年都會來,從來都不落一年。

  然而今年情況卻特殊了些。

  一是邊關戰亂,沈長溪殉國。二是皇帝本身年老病重,儲君未定。年初二皇子同大將軍顧熙然加緊趕路,可算在日前到了朗洲,此時八百裏加急還沒派回,宮裏如今誰都不知朗洲是什麽樣子。

  這樣緊迫的情況下,隆慶帝還特地讓穀瑞告知榮錦棠生辰之後跟著上早朝,這裏麵意思就有些深了。

  雖說讓束發的皇子都跟著上早朝是他同王皇後一起定下的,但當時情況緊急,皇帝臥病在床,顯然是不得已而為之。

  如今陛下眼看大好,不僅沒有免了皇子們的差事,甚至連榮錦棠這樣剛過了生辰的也要跟著一起忙,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淑妃想了想,心中又慌了起來。

  “要不,我去求求你父皇,沈家到底是有些麵子的。”

  誰都知道如今儲君未定,陛下一舉一動都關乎國祚。原本早朝這事似乎給大家圈了一個圈,除了榮錦棠和年紀尚幼的榮錦杬,大家仿佛都是有那麽一絲希望的。

  二皇子恭郡王榮錦棱占了長字,如今又領兵在外,是沾了兵權的。三皇子靖郡王榮錦榆是貴妃長子,是隆慶帝最喜歡的一位皇子,如今正領了刑部的差,倒也八麵玲瓏,沒叫人說半句不好。

  這二位,如今門庭繁華,好一番熱鬧景象。哪怕二皇子如今不在府上,也抵擋不住他們“熱情”。

  剩下四皇子平郡王榮錦桉是個書呆子,分到了禮部,每日裏隻會在部裏讀書,早朝時也一句話都不說。六皇子湘郡王榮錦鬆生來口吃,木訥少語,根本不愛跟人打交道。剩下七皇子榮錦楨是貴妃的幼子,天真活潑,如今快要弱冠了還是少年心性,因著有兄長珠玉在前,貴妃平時也很少苛責他。

  這三位除了還未開府的七皇子,剩下兩位雖看上去希望不大,也多少有些人跟著擁躉,畢竟前頭兩位身邊就那麽些人,很多不上不下的擠不進去,又不怎麽肯放棄。

  如今門庭冷落的,隻有三位未開府的“年輕”皇子了。

  倒也不是沒人看好他們,隻是大多人頭腦都很冷靜,從龍之功不好掙,博對了一步登天,博錯了……便就拖累全族了。

  大越皇室並未明確偏向於立嫡、立長或立賢,不過大多數先帝如有嫡子或長子,多半不會立其他皇子為儲君。隆慶帝本人便是嫡長子,年幼時便被立為太子,因兄弟不多,一路都很順風順水。

  但隆慶帝的子嗣情況卻有些複雜,他沒有嫡子,長子五歲而亡,長成的二皇子如今也算是長子。不過因為二皇子性子莽撞,跟隆慶帝並不是很親密,反而是最受寵的貴妃所出三皇子更能博得陛下的喜愛。

  後宮是不能幹政,但皇帝也是人,總會有自己的私心的。況且榮錦榆這人麵上總是十分開朗大度,在朝臣裏的名聲也還算尚可,這讓局勢很不明朗。

  皇帝年輕時妃子們靠母以子貴,等到皇帝年紀大了,反要子以母貴了。

  榮錦棠母妃淑妃就算是養母,也照樣是氏族大家的嫡女,是先皇後顯慶皇後的堂妹,是現任鎮國侯沈長溪長子沈聆的表弟,論子以母貴,完全是論的上的。

  隆慶帝這樣直接把榮錦棠拉到了台前,讓大家也好知道,沈氏淑妃的養子,殉國大將軍鎮國侯沈長溪的外甥,業已束發了。

  這麽一遭,榮錦棠這個似隱身了好多年的皇子,又光彩照人地出現在朝臣麵前,先不論皇帝欽點他束發便聽朝,隻看他那長相便讓人過目不忘。

  這個時候,越是讓人難忘就越難走。

  蘇蔓並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她因為沒坐上鳳椅而怨恨了王嬋娟幾十年,也因為二皇子比三皇子年長而瞧他不順眼,這些她很少在皇帝麵前表現,隆慶帝或許不知,但宮裏麵的主位們多少是能看出一些的。

  王皇後根本不屑與她鬥,她是正宮皇後,母儀天下,根本犯不著同她置氣。賢妃出身低,很少跟她正麵吵,總是隱忍著不去計較。這樣一來,宮裏倒也算是相安無事。

  可隆慶帝到底是老了。

  年初病這一場,還是讓他看上去老邁許多,就連腳步也沒以前穩健了。

  蘇蔓同他相處時間最長,見他這樣心裏即是難過也越發著急。

  儲君未定,山河崩亂,大凶之兆。

  可她著急也沒用,隆慶帝是最寵愛她,可他的寵愛裏隻是把她當成解悶逗趣的小玩意,國事輕易不會同她談論半句,他讓她生了那麽多孩子,也是看在她幾十年兢兢業業伺候的份上。

  如今二皇子領兵在外,其他幾位皇子也跟著上朝,蘇蔓出身其實也很低,她沒有世家所擁有的那些人脈,隻能靠她們娘倆自己拚搏了。

  宮裏平靜了幾十年,如今波濤洶湧,處處暗藏殺機。

  淑妃能想明白,榮錦棠就在前頭住,更是清醒。

  他衝淑妃搖了搖頭:“父皇是讓古大伴通知我,並不是找我商量。”

  隆慶帝並沒有給他任何的退路,他要他跟兄長們站在一起,讓他們自己去爭搶。

  淑妃緊緊攥著手,一張秀美的臉上滿滿都是焦急。

  她是真心為了這個兒子想的。

  到了這一刻,她突然發現隻要兒子平平安安的,她就別無所求了。

  “那怎麽辦?”她呢喃道。

  榮錦棠衝她微微一笑,他看上去十分鎮定,眼睛有平時從未有過的堅定:“試試吧,父皇的意思,不就是叫我們都去試試嗎?”

  淑妃的心驟然一鬆。

  榮錦棠年紀不大,卻從小穩重,他不慌,她就不能跟著亂。

  淑妃深吸口氣,低聲道:“棠兒,你要記得你是我沈婷的兒子,整個沈家都是你的後盾。”

  榮錦棠微微楞了一下,轉瞬間便回過神來,他輕輕握住母親的手,回了一句:“孩兒謹記,從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