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世界中

  “小敦敦，聽見了嗎？你娘說不要你了。”

  慈祥老爺爺牽起敦敦的小手手。

  “你那個母親，為了水族，狠心將你拋棄了。”

  小敦敦也許聽不太明白，但是眼睛裏卻開始滲出淚水。

  “好孩子，這麽無情無義的水族，你還去做什麽。

  到爺爺這裏來吧。”

  小祥雲親昵地圍繞著敦敦，為她擦幹眼淚。

  敦敦的小手傷心氣憤地拍在小祥雲身上。

  這一次，敦敦堅決地跟在老爺爺身後，往他指引的方向爬。

  幼崽的思維很簡單。

  你們不要我，我也不要你們！

  **

  海底深處，吟魚族少女們溫柔的吟唱在殺戮的環境中脆弱而堅定地綻放。

  柔弱得隨時會被掐斷。

  刀尖的寒光架在脖子上也不願放棄。

  溫柔的女音，優美的吐字，虔誠的祝願，也沒有辦法消滅水族們心中的恐懼。

  海底不再飄蕩祥和安寧，而是被滅族的迫切。

  平民水族們實力太弱，雖然人很多，但他們組成的陣法依舊很脆弱。

  魔魅們不斷甩下來的刀尖，以最外圍水族的鮮血橫流，宣告結界即將被攻破。

  他們本來就應該是被保護的人，讓他們從被保護者變成保護者，太為難他們。

  留給龍皇做艱難抉擇的時間越來越少。

  每猶豫一秒，就有族人倒在魔魅的殺戮下。

  可龍皇的艱難，誰能想象！

  比親手送手下親兵去死的溪穀君還艱難。

  為人夫為人父，他應當保護妻子和孩子。

  為人君王，他應該舍棄一切保護子民。

  現在，要他選擇一邊，親手送另一邊去死……

  龍皇自身因伽翎結界破碎而受重傷，現在要他熬幹心血來做這個決定。

  喉嚨中鮮血不斷湧動。

  龍後忍著腹中劇痛。

  看著閉目的丈夫。

  如果是犧牲自己來換取水族安寧，龍皇不會有絲毫猶豫。

  她知道他的難，知道他的痛。

  她更心疼他的處境。

  換做誰都沒有辦法輕易做這個決定。

  不管選擇了哪一邊，這都將是令他痛苦終生的決定。

  可他是水族的陛下，水族的皇啊！

  那就讓她來替他做這個決定。

  水晶宮內，小山一般華美的巨龍在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穿白色長袍的美麗女子。

  脆弱，卻美得驚人。

  她的眼中流露著令人心碎的動人光澤，讓大強者們不忍直視她的眼睛。

  後者，乃國母。

  對於子民的大愛，勝過一切。

  龍後的風骨，不是常人可以比擬的。

  龍後撫著肚子，長袍子拖地，靠著大殿的柱子艱難地前行。

  每走一步，額角就有一滴汗水。

  龍皇落到水晶宮的廣場上。

  他已經沒有辦法化作人形。

  水族的陛下，巨龍，驕傲強大的龍皇，在華美的宮殿中，在一眾大強者的見證下，匍匐在眼前小小的美麗女子腳下。

  他的鼻子比她整個人還高。

  龍後艱難地微笑著，溫柔地撫摸著龍皇的鼻子，猶如撫摸著一個哀傷無助的孩子。

  “陛下，請你放棄我。

  我希望，你放棄我。”

  龍皇沉默不語。

  都是時境，把這個曾經一人一劍單挑蠻荒六族，殺伐果斷的男人，給逼成了這樣。

  “一直以來，你做得都很好。

  為君，你勤政愛民。為夫，你忠誠體貼。

  我仰慕你，愛戀你，想和你永遠地廝守。

  可……

  我知道神族沒有來生，但是我還是想說，如果有來生的話……”

  龍皇眼中滿是淚水，“你別說了……”

  “讓我說吧夫君。

  現在不說，以後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如果有來生的話，我還想再遇見你，我還想……再嫁給你一次。”

  龍後的聲音極為哽咽，落淚的美目中閃動著奪目的光澤。

  “夫君，你我夫妻，就此別過吧。”

  龍後擦幹眼淚，轉身。

  她看到了龍皇無聲地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呢，傻瓜。

  從此刻起，她不再是柔弱的妻子和母親，而是為了子民必須強大起來的龍後。

  龍後以靈力封住了自己的幾處大穴，阻斷了痛覺。

  腹中的胎兒不能再給她傳遞任何感覺。

  龍後她，已經選擇了子民那一邊。

  美麗的軀體上，正在覆蓋鎧甲。

  滿是傷痕的纖手上，武器正在凝結。

  生命的最後時刻，她也要踏上保護子民的戰場。

  這是迎接死亡最好的方式。

  她身後，龍皇淚水跌落眼眶，露出了釋然的微笑。

  他也不再是即將失去摯愛的丈夫和父親，而是龍皇！

  所有的脆弱，都必須要收起來。

  “好，那就選擇子民吧。

  不管你去哪裏，我都追隨。”

  我們一起，選擇子民。

  聽到龍皇密音召喚，紅發老龍王飛身落到龍皇身邊。

  龍皇跟他商量的竟然是下一任龍皇的人選。

  “陛下……”紅發老龍王急得直跺腳。

  “一直以來，朕都是一個稱職的君王。

  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

  這是唯一次，聽從自己。

  為大義，我拋棄了我的妻兒，我不後悔。

  但我對不起他們。

  我希望黃泉路上，我和夫人，能一起抱一抱那未能出世的孩兒。

  皇叔放心，死之前我會把我畢生的功力傳給下一任龍皇。

  不傳完最後一絲靈力，我絕不死。”

  龍皇心意已決，紅發老龍王除了含淚答應，沒有別的辦法。

  水族傾頹，已在眼前。

  沒有了強大的鎮族強者和強勢的繼承人，水族的未來已經注定。

  可不這麽做，水族連未來都沒有！

  天道就是這麽卡傳承，讓每個大族遭受劫難，來保持平衡。

  龍皇冷靜的命令和決定傳達到每一個大強者耳朵裏。

  竟然沒有一個人同意，依舊不肯放棄地輸送靈力。

  尤其是八位水君，倔強地不說話，就是不收手。

  他們寧可把自己也送入險境，也不肯放棄龍後和孩子。

  龍皇怒斥，“再不停止魔魅就攻下來了！

  你們讓平民怎麽辦？！誰去保護他們！”

  藍鼻子老龍王胡須顫抖。

  “還沒有攻破不是嗎？！

  哪怕隻是多一秒，也許下一秒，我們的小殿下就能出世呢？！”

  為了小殿下的出生，戰友，同僚，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裹屍沙場。

  他們這些活著的人不保小殿下出生，怎麽對得起那些犧牲的人……

  將來怎麽有臉麵下去見他們！

  龍皇咳嗽不停，話語急迫，不容質疑。

  “現在還能撤得走，再拖下去也許靈力就撤不走了！

  到時候整個水族就是任人屠殺！

  我們不能讓平民因為我們的錯誤決策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各位明白嗎？！”

  生死存亡麵前，大強者們頑固得令人頭疼。

  如果龍皇下令，讓他們自己赴死，他們必定立刻執行。

  可要他們親手送龍後和小殿下赴死……

  “不，就不……

  龍後殿下和小殿下就是不許死……”

  龍後已經身披鎧甲，雖然臉色蒼白，卻全副武裝準備戰鬥。

  她的聲音傳進大強者們的耳邊。

  “各位對我和孩兒的情誼，銘感五內。

  若有機會，萬死當報。

  但陛下和溪穀君能為水族犧牲，本宮身為龍後，又有什麽不可以？”

  雖然三緘其口，但溪穀君的死，還是被龍後知道了。

  溪穀君是龍皇的親傳弟子，他沒有家人，從小在水晶宮長大。

  龍後和他相處了三萬年，就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兒一樣。

  說是師母，卻是情同母子。

  溪穀君的戰死對龍皇和八位水君是沉重打擊，對龍後來說又何嚐不是打擊。

  疼愛著長大的孩子就這麽死在自己的麵前。

  那是個很好的孩子啊……

  大強者們不知道，溪穀君其實是龍皇和龍後內定的繼承人。

  沒告訴過任何人，包括溪穀君自己。

  如果水晶宮始終沒有繼承人誕生，那他就將是下一任龍皇。

  雖然那樣的話，龍族嫡係血脈傳承斷裂，一旦龍皇仙去後，水族將沒有鎮族強者。

  且歸於嫡係龍族的伽翎結界等鎮族大器也將不再屬於水族。

  可即使是這樣，現在連溪穀君都戰死了。

  沒有人知道，其實戰死的是隱形的儲君。

  如果大強者們知道了，恐怕更是萬死都不肯放棄了。

  老龍王們喃喃低語。

  “可儲君殿下做錯了什麽……它甚至沒來得及看這個世界一眼……

  它隻是是太強大了，讓天道嫉妒了……

  那一定也是個很好的孩子，是我們全水族的希望啊……”

  龍後眼眶微紅，低頭撫摸著凸起的肚子。

  那裏麵，是和她血脈相連的娃娃。

  她一次次感覺到它的心跳，每天都盼著它能平安出生。

  他們做父母的，對不起它。

  “這孩子，是陛下和本宮的孩子，若能出生，就是未來的龍皇。

  它是衷骨之後，如果是它來做決定，本宮相信它一定也會選擇保護子民。”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大強者們竟然依舊不動搖。

  堅持要等到最後一秒再說。

  纖弱美麗的龍後粗暴地擦了眼淚，砸了手中的武器，一邊罵人一邊飆淚。

  “你們這群頑固不靈的老家夥，好好和你們講道理沒用是吧？！

  非要逼得老娘罵人！

  我也想活，能活誰想去死啊！

  我不想讓我的孩子活嗎？！那是我的骨肉，我不想讓它生下來嗎？

  如果有別的辦法的話我能選擇死嗎？！

  你們再不肯收走靈力，我現在就死在你們麵前！”

  龍後手中多了一塊尖厲的水晶石，抵在脖子上，已經劃出了血。

  “龍後殿下……”“龍後殿下……”

  龍後竟然以死相逼。

  十圈大強者，高傲的龍族們，對這個罵人爆粗口的高貴女人，低下了他們矜持的頭顱。

  那象征著發自內心的臣服。

  “好，我們知道了……”

  “殿下，請您一定要多保重。”

  靈力開始撤回。

  隨著清脆的“哢嚓”一聲，水族平民們自發組成的脆弱陣法的結界，徹底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