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敦的小祥雲開始枯萎。

  一朵兩朵，癟掉了。

  “敦敦來，再走一步就到了。看到了那個門嗎？爬進去你就可以解脫了。”

  白胡子老爺爺指著一道黑色小門。

  “進去吧，孩子，就差一步了。”

  那是消融之門，專門為天賦太強的人而設置。

  敦敦繼續往裏爬，手手去推門，就在這時……

  ——“小殿下就是不許死……”

  ——“儲君殿下做錯了什麽……”

  ——“龍後殿下……”

  敦敦放下手，回頭看著她爬過來的地方。

  “呀！”胖手指著那裏。

  她身邊六朵小祥雲消失。

  老爺爺搖頭。

  “你還不死心？那我就給你看看，你的族人是如何拋棄你貪生怕死的。

  這樣的水族，他們不配擁有你。”

  **

  圍繞水晶宮的十圈強者，在龍皇龍後的意誌下，紛紛運轉功法，開始撤回靈力。

  他們的肩膀上，還扛著保護平民的重要責任。

  這無數的平民，本來不需要從家鄉萬裏迢迢地過來冒險的。

  正因為他們有著一顆純良的心，他們才不顧危險出現在這裏。

  這不是他們的責任，更不是本分，而是他們的情誼。

  陛下說的沒錯，他們什麽都沒有做錯，不能讓他們付出生命的代價。

  撤回靈力的過程已經出現膠著的情況，無法一下子撤回去，隻能緩慢推進。

  各色靈力的光芒越來越弱。

  越來越多的靈力回到大強者們自己身上。

  但事實上他們的損耗也非常嚴重。

  大強者們的實力已經不足他們原本實力的三分之一。

  水族平民們的脆弱結界外，虎視眈眈地等著漫天遍野的赤色魔魅。

  就等著砸碎結界，大開殺戒。

  失控的魔魅不再有序地行進，隻想著燒殺掠奪。

  戰鬥力雖然沒有黑袍老怪在時可怕，破壞力卻因為失控而成倍增加。

  最外圍幾圈的水族平民們，很多人被嚇哭了。

  他們長久以來生活在水族強者們的保護下，很多人長這麽大沒見過血，更不要說戰爭。

  很多人都在叮囑一起過來的同伴。

  “待會兒結界一破碎，你就死命跑，知道嗎？

  這裏是海，魔魅不熟水性，不一定有我們遊得快。

  你不要回頭地遊，找個珊瑚礁躲起來，一定可以活下來的。”

  “我知道的，結界破了你也要這麽做。

  咱們一起逃，千萬別留下來。

  傻子才留下來，咱們都是聰明人，才不留下來等死呢！”

  大家是為了守護傳承和強者們才過來的。

  但……他們隻是弱小的平民不是嗎？

  真的遇到危險不應該讓他們來扛呀。

  所以應該走，立刻走，馬上走！

  四散逃命才有一線生機。

  不應該再去管水族傳承。

  就算傳承斷裂，以後的水族必定陷入災禍，那也是以後的事情。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這條小命保住不是嗎？！

  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再說了，麵對危險，逃命是生物的本能。

  這麽做沒有任何錯。

  可是……

  結界破碎之後，為什麽沒有一個人逃走呢

  明明說好了要一起逃走，明明說留下來的都是傻子，明明說好事不關己的……

  明明口口聲聲都是這麽勸自己的同伴的……

  可自己為什麽做不到呢。

  傻子，都是大傻子。

  整個水族，從龍皇龍後到大強者們再到平民，犧牲的沒犧牲的，全部都是大傻子。

  心裏隻裝著自己不好嗎？

  為什麽總要想著別人……

  “我不是讓你趕緊逃嗎？！你留下來幹嘛？！”

  “我也讓你逃，你也答應我了！你留下來幹什麽？！”

  “我……”“我……”

  我想和大家共存亡，所以即使丟掉生命，我也不想逃命。

  隻是舍不得你也留下來……

  殺戮開始。

  沒有戰鬥力的水族平民們淪為了魔魅們的刀下鬼。

  成片成片倒下，鮮血染紅了海底。

  一如海麵上那樣。

  那抹赤色的月亮，照進了海底。

  “逃啊！！你們在幹什麽！！快逃啊！！”

  水晶宮外漂蕩著大強者們以靈力打出的暴嗬。

  十圈大強者，因為無法立刻從龍後身上撤回靈力，依舊是盤腿打坐的姿勢。

  隻能幹著急。

  這些平民，他們在幹什麽，為什麽不逃……

  為什麽明知道打不過隻有被殺的命運還要留下來……

  為什麽要以肉身這麽最笨最笨的方法來阻擋魔魅前進！

  “逃！逃！逃！讓你們逃聽見沒有！！

  不許留下來！平民不許留下來！！

  不許——！！”

  “我們不用你們管，還不快走！！”

  “全部滾！滾回你們的老窩！這裏的事輪不到你們這些弱者插手！

  滾啊，不許留下來聽見沒有！！”

  大強者們此起彼伏的暴嗬在殺戮中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即使惡語相向也希望平民水族們拋棄他們，自己逃命去。

  大強者們終於體會到了龍後的心情。

  不是不希望自己被選擇，不是不希望自己被保護，隻是不能。

  “逃，快逃走，求求你們了，別管我們，求求你們走吧……”

  看著護在他們身前，在他們麵前成片倒下的族人，大強者們忍不住落淚哽咽。

  “我們……不走……”

  “不能走……”

  “走了你們怎麽辦……”

  “全水族不能沒有你們……”

  海水中，一道道弱弱的聲音，混雜著魔魅們興奮的喊叫聲傳來。

  這些聲音，來自本能應當是逃命，卻逆著本能，忍著害怕留下來的族人們。

  海水裏明明充斥著讓人腦袋快要炸裂的尖叫，可這些輕輕的聲音，卻能穿過時間和空間，靜靜地落到大強者們的耳朵裏。

  “我們知道的……軍隊不來保護我們，肯定是沒有了……否則，他們一定會擋在我們前麵……”

  “我弟弟，是一名將士，我知道他一定戰死了。

  現在，我也想守護他想守護的……

  雖然我是個膽小鬼，我怕死，但我不想給他丟臉……”

  “他們是軍隊，卻也是我們的族人，他們在我們心裏……”

  “如果他們不在了，我們可以接過他們的擔子……不讓他們白白犧牲……”

  “我是個沒用的小哭包，但今天我不哭，我要保護你們，大強者爺爺奶奶們……”

  球形陣法，在嗜殺的魔魅麵前，根本沒有任何陣法。

  不過是族人們用自己身體，保護身後不能動彈的大強者們。

  龍皇龍後和大強者們寧可犧牲自己想要保護平民們，平民們也對他們懷著同樣的想法。

  即使很弱，即使很笨，也想保護你們。

  這就是水族，全部都是大傻子的水族！

  殺戮中，一個個種族的孩子們遊向大強者們。

  “吟魚族不走，遊不動了，請繼續幫助小殿下出生。”

  “對不起大強者們，食人魚族也不走，我們餓了要吃人，所以請為小殿下繼續努力。”

  “遊蛇族不走，要纏死他們的脖子，所以請不要放棄我們家小殿下。”

  “海鯊族不走，皮厚最不怕疼，我們等著小少主。”

  奶聲奶氣的娃娃音，“小星星族也不走！我們要和小殿下玩！誰趕也不走！”

  自稱小星星族的海星族們，全身軟軟的，砍一刀就會流血而亡。

  他們用俏皮的話找各種借口，隻是為了讓大強者們心裏好受些。

  可怎麽可能好受的了……

  都是那麽弱小的娃娃們……

  “我是將死之人，請大家加速撤回靈力，不要管我！

  我無所謂的。”

  龍後冷靜的聲音傳到大強者們的耳朵裏。

  “龍後殿下，得罪了。”

  “龍後殿下，得罪了。”

  大強者們果然開始加速撤回，隻是代價是龍後要遭受挫骨揚灰挖心之痛，且生機去得更快。

  每一秒，龍後都遭受著巨大的痛苦。

  她沒有辦法再站立，武器從手中滑落，閉著眼睛靠在龍皇的鼻子上。

  伽翎結界越來越破碎，能夠阻擋的魔魅越來越少。

  龍皇的生機越來越弱，甚至沒有體力撤回龍後身上的靈力。

  也許龍皇真的要實現他的諾言了。

  要想覆滅水族，先踏過他的屍體。

  不，是龍皇夫妻倆的屍體。

  還有那個不能出生，就要隨著父母殉國的崽崽。

  那一定是個很可愛的崽崽呀。

  大強者們撤回靈力速度過猛，幾乎要置龍後於死地。

  同時也衝開了龍後壓製痛覺的穴位。

  痛苦從全身每一個角落攻擊龍後。

  龍後為了不讓大強者們心軟，牙齒死死咬著下唇，下顎被她咬得鮮血淋漓，不敢發出痛苦的叫聲。

  龍後的堅強，足以讓這世間任何人側目。

  靈力撤回已經到達了最後的關頭。

  馬上，大強者們就可以起身自由活動，保護平民。

  殺戮中，平民水族們的聲音不斷傳來。

  “不要放棄小殿下……”

  “不要管我們……”

  天意弄人。

  就在大強者們幾乎全部撤回靈力之前，龍皇彌留在龍後身體內的那最後一絲靈力，誤打誤撞地再次匯入腹部。

  黎明前的黑暗，得到了最後一絲光亮。

  這就是大強者們一直期待的，量變達到質變的最後一點努力。

  “快看！”

  大強者們敬重龍後，但他們撤回靈力在間接造成龍後的死亡。

  大強者們滿目含淚，不忍心去看龍後的模樣。

  “快看龍後！快看呐！”

  他們看到了什麽！

  “啵！”“啵！”“啵！”“啵！”“啵！”“啵！”

  瀕死已無生機的龍後身上竟然飄出了六朵巴掌大小的，奶黃色的小祥雲。

  奶黃色的小祥雲身上散發著祥瑞的光芒，逐漸變成七彩小祥雲。

  六朵小祥雲像小娃娃追隨著母親一樣，親昵地挨著龍後，直往龍後的懷裏鑽。

  祥雲們飄過龍後咬破的嘴唇，嘴唇上的傷口立刻愈合，仿佛從來沒有傷過。

  龍後緊鎖的眉頭，漸漸打開。

  海麵上，旭日衝破重重的黑暗，再次掛於天際，驅散黑暗。

  光明再臨世間。

  天空中浮現一朵接著一朵純淨無暇的七彩祥雲。

  遠方天際，飛來一群仙鶴。

  仙鶴所過之處，魔魅在他們的鳴叫下七竅流血，紛紛跌落海洋。

  仙鶴在伽翎結界上盤旋不去，仙鳴陣陣。

  真正的希望，真的降臨世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