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等晉王離開之後，清人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道：“娘娘，殿下這……是不是有些過於跳脫了？”

  “婢子沒有其他的意思，就是，殿下這已經不是頭一次先斬後奏，還好這兩回妨礙都不是很大。”

  “若是往後再這樣，卻耽擱了娘娘的安排，這？”

  “他這算什麽跳脫？”雲風篁神色平淡，全然沒了剛剛在晉王跟前的寄予厚望與寵溺無奈，語氣漠然道，“不過是自恃本宮目前隻他一個親生骨肉，有恃無恐存心試探本宮的底線罷了。”

  她微微側頭，發髻上的金步搖晃出幾分淩厲的寒芒，曼聲說著，“畢竟慈母皇太後膝下無所出，當年待陛下的心意，必然也是發自肺腑的。饒是如此，陛下翅膀硬了之後，何嚐願意對慈母皇太後言聽計從？孩子大了，就難免有自己的主意，不樂意聽話了，這也是人之常情。隻是有些孩子呢，打小就有著主意，不愛叫長輩給他當家做主，就希望長輩伺候在側，為其保駕護航，由著其肆意而為……本宮自己小時候，就是這種不省心的孩子。”

  “如今攤上晉王這性-子的親生子，也算是還了那時候的債。”

  “隻是你也毋須擔心。”

  “本宮跟母親雖然是親生母女，秉性可從來都不一樣。”

  “母親在外祖母跟前長大，雖然也是受著嬌寵長大的，多少也學了些賢惠。本宮可是打小就想著為自己，當年為了達到目的，連親娘都沒少坑，那還是養大本宮處處為本宮著想的至親骨血，遑論是本宮辛辛苦苦生下來養到現在的晉王？”

  貴妃淡淡說道，“給晉王的教訓本宮已經在備著了，翅膀還沒硬就想利用血脈至親壓著本宮圍著他轉？他怕不是在做夢，真當本宮做了這些年的慈母，就真的由著他拿捏了！”

  開什麽玩笑，她生這兒子歸根到底是為了自己的前途。

  而不是為了這兒子赴湯蹈火！

  以為所有血脈長輩都跟殷衢父女一樣可靠呢？

  雲風篁就沒想過讓晉王造作太久，這會兒同清人說了這話，不兩日就交代了九皇子好生表現：“顧氏被廢，小十算是出局了，你那三哥固然手段高明，暫時逃出生天，但接下來，本宮自然不會讓其好過。隻是這般時候，朝臣們差不多也要提出立儲之事。本宮膝下諸子嗣，挑來挑去最合適的便是你這孩子。你往常憊懶也還罷了，這會兒若還不能立起來給本宮爭點氣，往後其他宮裏出身的皇子掌了權，咱們娘兒幾個焉能有好日子過？”

  九皇子聽著大驚失色：“母妃，兒臣愚鈍，卻不堪大用？”

  “那怎麽辦呢？”貴妃也不鼓勵，隻慢悠悠的說道，“或者咱們娘兒幾個注定福祚衰微，這就等死算了？”

  九皇子：“……”

  要說他沒有那心思，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尋常人家，幾畝薄田三間草屋，兄弟之間少不得爭個麵紅耳赤，乃至於反目成仇，遑論是九五至尊的位子？

  古往今來做皇子的出了懵懂的年紀，誰會不惦記幾分？

  就算當真是那種無意的，說不得也是看清局勢覺得自己毫無機會，為了避禍故意為之罷了。

  要是有可能，哪裏肯放棄？

  九皇子當然也是希望成為儲君，日後靈前承位，君臨天下的。

  隻是作為雲風篁名下第一位皇子，卻是絢晴宮養大的第三位皇子，頭一位是皇長子秦王，天然受到帝後乃至於前朝後宮的諸多重視；第二位是有著強勢外家照拂的七皇子；這兩位，還有長姐昭慶公主，已經占據了貴妃大部分的精力。

  從小到大，九皇子能夠分到的母妃的注意實在不多。

  而且底下的皇弟，又是母妃唯一的親生骨肉。

  雖然雲風篁對他一向和藹，可架不住諸多侍者自己心裏給皇嗣們排著序列，毫無疑問九皇子是排在倒數的。

  絢晴宮目前唯一比他還不如的，不過是半路插過來的二皇女，以及最小的九皇女。

  秦王、昭慶、七皇子、晉王都在他前麵。

  母妃又是戰績赫赫的敏貴妃，九皇子稍微懂事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沒戲，但他的兄弟，還是比較有可能的。既然如此，卻幹嘛不早點表態撇清，保全母子、手足的情誼？

  如此就算隻能做藩王，好歹日子也能鬆快些。

  而且奪儲這種事情也不好說，倘若他同母養大的兄弟們失敗了，那他這個早早退出“沒什麽野心”的皇子，也更能得到勝利者的網開一麵。

  當然了，純粹的廢物固然讓人覺得放心，但犧牲起來也更利索。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九皇子也謹慎的表現著自己的能力。

  但他反正沒想過越過晉王去。

  畢竟血脈至親的分量，他懂。

  誰知道這母妃不按牌理來……

  “母妃，兒臣雖然愚鈍，但願為母妃效死。”猶豫了下，九皇子到底沒禁住誘惑，心道就算是母妃在釣魚，自己好歹是她一手養大的，總不至於因為說點真心話被弄死罷。

  大不了情況不對就立刻跪下來求饒。

  他覺得自己這母妃對外人再怎麽狠辣，對著自己這種長年相處又看著長大的晚輩還是很慈愛的，斷不至於太過苛刻。

  這會兒就小聲說道，“隻是兒臣畢竟獨木難支，卻不知道十五弟……”

  “他年紀太小了，前頭多少兄弟，輪得到他麽？”雲風篁淡淡的打斷他的話，緩聲說道，“再說這些年來本宮對你固然算不得無微不至，卻也是當做親生骨肉看待的。你在本宮心裏，同十五也沒什麽差別。”

  都是為了本宮日後母儀天下予取予奪的工具人謝謝。

  早先偏向十五也不過是覺得親兒子大部分情況下更可靠些。

  但雲風篁命不好，攤上個跟自己秉性差不多的親兒子，考慮到自己小時候的性-子，她覺得九皇子比晉王靠譜多了。

  這會兒給九皇子說了一些甜言蜜語，末了又道，“當初你想要洛荻，本宮之所以會同意，就是考慮到，這孩子除了叫你滿意之外，也是因為她那出身性-子，撐得住日後的矜貴。否則就算你說你喜歡她，本宮也未必同意的。”

  言外之意，本宮當時可就將你當做儲君人選栽培了。

  九皇子又驚又喜，他也不是三四歲的孩童了。皇家子嗣，自來見多識廣，城府深沉。

  此刻未嚐沒懷疑雲風篁是因為親生的晉王年紀太小，怕群臣不讚成，這才扯了他去做擋箭牌。

  就算他此番能夠立儲，往後說不得還是要被這母妃逼著給晉王讓位，但貴妃專門提及洛荻，倒是提醒了他：“本皇子這準未婚妻出身高門，是帝京最出挑的貴女之一！原本就是洛氏栽培出來，賭日後的鳳主機會的。母妃肯叫本皇子娶這樣的女孩子，等若是將洛氏高門擱到了本皇子手裏……就算本皇子如今沒有反抗母妃的能力，可如母妃的暗示，本皇子比晉王長了好幾歲。經年之內就要成婚，到時候有著妻族扶持……母妃就不怕尾大不掉？”

  “想必母妃往後是否改變主意不好說，這會兒卻是真心實意想本皇子好的。”

  他雖然心思多，到底年少，又沒正經吃過什麽苦頭，自然不會動輒懷疑這個那個。

  不免存著些許天真的幻想，認為敏貴妃縱然不是自己親娘，好歹將自己養大，情分也算深刻，不可能不將自己的性命前途當回事。

  沒準這母妃當真將自己當做親兒子看待呢？

  他且喜且憂的告退，清人等近侍卻有些憂慮：“娘娘，您放棄晉王選擇九皇子，的確會給晉王殿下帶去極大的打擊……隻是這麽著，晉王殿下若是一氣之下跟您離心，這？”

  雖然他們之前商量下來的結果，就是這麽做。但那會兒對於晉王是有著許多安撫、解釋的善後的。

  如今雲風篁存心敲打親兒子，卻是壓根不予理會了。

  “晉王是個聰明的孩子，他不會的。”貴妃對清人的擔心不以為然，“他要是這麽點兒輕重都不知道，那也沒資格說肖似本宮幼時……他如今才多大，有什麽本事立足宮中？說句不好聽的話，他的什麽不是本宮給的？單憑皇子的身份，若非是本宮的子嗣，他能有如今？平常時候本宮擺著寵溺他的態度，他耍點兒心眼也還罷了，本宮都要扶持小九入主東宮了，他敢鬧，豈不是越發將本宮逼到小九那邊去？”

  “本宮小時候之所以敢鬧個沒完，還不是祖父祖母寵溺，母親心軟？”

  “要不然，母親但凡下重手拾掇本宮一回，本宮那會兒還能不好生斟酌下？”

  她淡淡說道，“這些都是本宮玩剩下的，要怎麽收拾本宮比你們清楚！好了，這事兒不必再說了，且給本宮講一講，秦王那邊現下如何？晉王這小兔崽子，一天天的給本宮找麻煩也還罷了，這次倒是給秦王也尋了個大-麻煩。”

  說是這麽說，但雲風篁其實也沒有很在意秦王收下顧玨這件事情。

  畢竟顧氏都搖搖欲墜了，這顧玨就算有些城府，尚未長成，羽翼未豐，也是不足為懼。

  她當初不答應，無非是不樂意被顧老太爺算計罷了。

  “回娘娘的話，秦王殿下應晉王殿下的意思，將人留了下來，但之前娘娘吩咐過，秦王殿下大婚之前不許胡鬧，故此倒沒動人。”赤萼上來說道，“如今顧玨就擱那邊廂房裏安置著，她倒也算乖覺，也沒做什麽，終日待在屋子裏，足不出戶，也沒叫人給秦王殿下或者其他人傳什麽話之類。總之十分的安靜。”

  雲風篁點一點頭：“既然如此，讓秦王那邊好生養著她，日後不定還有用處。”

  赤萼就問：“那娘娘，既然人收下來了，顧氏卻該如何處置？”

  “自然是給他們說情了。”雲風篁冷笑了一聲，“隻是陛下聽不聽得進去就是一回事了……對了，給二十一哥那邊遞個消息，就說晉王那小兔崽子的提議，倒是不妨叫二十一哥同顧氏提一提？”

  左右都是一怔，說道：“可是顧氏哪裏會答應？”

  “他們為什麽不答應？”雲風篁平靜道，“本宮跟二十一哥都懷疑顧氏害了謝氏，但顧氏，承認過麽？本宮還有二十一哥，表現出來過麽？顧老太爺為了家族，連嫡女都送給秦王做姬妾了，這會兒本宮這邊伸出橄欖枝他們居然不同意……是當本宮傻的，還是當陛下傻的？”

  不得不說晉王這小崽子雖然不是個東西，完全沒有她期待的二十四孝兒子該有的品質，但腦子轉的倒也不慢。

  他的主意改一改，倒也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