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謝氏上下滿門血債，謝無爭自然不會怠慢。

  他沒兩日就給雲風篁傳了消息：“顧老太爺婉拒了臣的招攬，理由是族中子弟原本就一代不如一代，經此一事，既無顏麵對皇家，也無力再為皇家效勞，就想帶著合族歸隱桑梓。”

  “娘娘，不若就讓他們歸隱桑梓，到時候給那邊的地方官打個招呼，有的是法子玩死他們。”陳兢就說道，“甚至都不用咱們自己出手，略微暗示，也有許多人會迫不及待的為娘娘分憂的。”

  清人有點兒擔心：“但陛下英明神武……”

  未必看不出來內情。

  “可顧氏原本就沒什麽帝寵在身。”陳兢不以為然，“當初之所以能夠出皇後，也是因緣巧合，論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去雲氏之流甚遠。就算陛下知道了，難道還為了他們，同咱們娘娘計較不成？”

  “話不是這樣說的。”清人微微皺眉，“娘娘當然是聖眷隆重，可也不能總是消耗這份寵愛罷？陛下還在壯年，往後日子長著呢。”

  陳兢聞言怔了怔，覺得也有道理，沉吟道：“要麽，來日方長……？”

  等他們主子當了太後，到時候就毋須這許多顧忌了。

  “本宮的親眷們何其無辜？”雲風篁卻是冷笑，“顧氏逍遙法外多少年了，這會兒若還讓他們繼續好端端的返回桑梓頤養天年，本宮也未免太廢物了！”

  她朝清人抬了抬下巴，“上回孩子們幫秦王求情，求陛下許他娶了顧玨的時候，昭慶似乎不甚滿意？”

  “回娘娘的話。”清人微微頷首，“昭慶公主殿下一向不怎麽喜歡顧玨。”

  “未必罷？”雲風篁哼笑道，“昭慶早先對顧玨雖然不甚在意，要說不喜歡也不至於，不過是不熟，懶得理會。真正表露出來不喜，卻是秦王表達了對顧玨的愛慕，以及非她不娶的打算之後。昭慶這性-子，本宮還不清楚？最是掐尖好強。她跟秦王一起長大，雖然並非同母所出，卻一向要好，跟嫡親兄妹也似，比同其他兄弟姊妹的感情都更好。如今她自己尚且年少，還沒有喜歡的少年人，哪裏受得了兄長率先愛慕上了別人家女孩子？”

  “這醋壇子若是能夠喜歡顧玨才怪！”

  “隻是早先顧玨好歹是後族嫡女，又‘深得秦王愛慕’，昭慶還是要臉的，不好意思直接做些什麽。”

  “這會兒顧氏搖搖欲墜，顧玨身份不比從前，又朝夕侍奉秦王之畔，昭慶還能忍？”

  “她要是忍得住她就不是皇長女了！”

  清人說道：“娘娘，若是殿下針對顧玨，隻怕也不太好牽扯到整個顧氏？”

  畢竟昭慶公主的性-子，貴妃清楚，皇帝也清楚。

  皇帝或者不在乎這女兒欺負顧玨，但針對整個顧氏的話……這可不是驕縱的皇長女能夠想到或者說做到的事兒了。

  少不得暴露雲風篁的打算。

  “那要是顧玨報複昭慶呢？”雲風篁淡淡反問，“哪怕毋須成功，本宮身為慈母，意圖趕盡殺絕，有什麽問題？”

  她慈母的形象既是製約，也是憑仗。

  既然能夠為了皇長子對顧氏網開一麵，做什麽不能為了皇長女斬草除根？

  “隻是顧玨如今乃喪家之犬，卻未必敢對殿下不敬？”陳兢遲疑了下，小聲說道，“卻得好生計較一番？”

  雲風篁擺擺手：“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若是還擺布不了，咱們豈不是白在宮裏這許多年？且不說她了，等過兩日，大家都暫時忘了這麽個人，再安排便是。左右距離年底還有那麽幾日。”

  言外之意，年底之前就給顧氏安排好。

  她裝作謝氏的覆滅跟顧氏毫無關係的樣子，欣然為秦王同意了對顧氏的從輕發落。

  這一點，倒是讓廟堂上下頗為意外。

  有些人甚至私下裏對貴妃刮目相看，覺得她好像也沒有傳聞中的心狠手辣，畢竟一個真心疼愛孩子的女子，再壞又能壞到哪裏去呢？

  當然這麽想的畢竟是少數，大部分人都覺得貴妃不過是裝模作樣：顧箴被廢棄，十皇子被處置，三皇子固然聲名鵲起，到底根基不深，而且沒有了母後照拂……往後這宮闈裏，將是貴妃一個人的天下。

  其膝下子嗣在競爭儲君之位上，也將有著巨大的優勢。

  這種情況下，本來也犯不著對顧氏追根究底。

  充個好人又如何？

  雲風篁沒理會這些竊竊私語，卻是一心一意的安胎上了。

  她這一胎原本懷著其實還算輕鬆，經過這麽一番折騰之後，倒是正兒八經的難受上了。

  不是這兒不舒坦，就是那兒不舒坦。

  “偏還是個雙胎。”貴妃私下裏忍不住同清人抱怨，“這會兒月份還淺著，等到後頭，還不知道要怎麽折騰本宮呢。”

  清人唯恐她又生出不要這倆孩子的打算，連忙安慰道：“娘娘這緩過來才幾日，可不得再難受些時候麽？等到後麵，隻會好起來，定然不會難受的。再者……”

  遲疑了下，到底還是湊到貴妃耳畔，低聲說道，“恕婢子直言，晉王殿下雖然肖似您幼時的聰慧，可您那會兒之所以淘氣，無非是為了得到夫人的寵愛與重視罷了。卻不是為了其他什麽目的。可見您還是眷戀夫人、重視夫人的。晉王殿下約莫是男孩子的緣故，又生在了皇家，卻是野心勃勃。這會兒就依仗是您唯一親生骨肉，恣意行事。縱然娘娘彈壓得住，也正在敲打了，可這親生母子之間，少不得要落下芥蒂。”

  “若是腹中子嗣落地，晉王殿下便不是您唯一的親生骨肉了，到時候，沒準他反而會懂事呢？”

  “就算晉王殿下還是耿耿於懷，您也有這兩個孩子心疼您不是？”

  “子嗣緣分哪裏說得準？”雲風篁歎口氣，要說懷著晉王的時候還指望生個二十四孝子出來幫扶自己，看過晉王之後她是不存這種指望了。

  沒準肚子裏這兩個，跟晉王一路貨色。

  長大點後，都是一門心思為自己打算，全不管親娘想法的混賬。

  她搖了搖頭，說道，“左右本宮也不是隻有親生子嗣孝順，這幾個東西不聽話就不聽話罷。本宮可不是母親，狠不下心來收拾他們。”

  這時候已經是冬日裏了，因為專心安胎的緣故，絢晴宮閉門謝客，不接待親眷之外的外人。

  某一日謝嵐進宮，同雲風篁說了會兒話，猶豫片刻，暗示堂妹遣退左右，就小聲問：“娘娘，中宮既廢，延福宮空缺，卻不知道陛下可有什麽打算？”

  “陛下沒提。”雲風篁有點意外她會提到這事兒，不禁挑了挑眉，“十六姐姐可是在外頭聽到了什麽？”

  謝嵐搖頭道：“也不是。就是想著，陛下素來寵愛娘娘，當初顧氏的受冊，就出乎了許多人意料。但那種時候，還能說是局勢所致，連陛下也隻能設法斡旋，不好由著性-子來。但如今，什麽事情不是陛下一言以決？臣婦想著，娘娘跟了陛下這許多年，膝下子嗣眾多，才德有目共睹，早先中宮在，也還罷了。如今中宮因罪被廢，延福宮，難道要一直空著？”

  她目光灼灼，滿是期盼的看著雲風篁，“顧箴那等人都能坐的位子，娘娘如何不成？”

  其實雲風篁何嚐不惦記著？

  隻是這畢竟是大事，不能操之過急。

  此刻微微蹙眉，就說道：“本宮險死還生，如今還在後怕之中，卻哪裏想得到這些？倒是你們，一個個比本宮想的還要長遠。”

  謝嵐聽著這話似乎有責怪他們這些娘家人隻顧著榮華富貴，一點兒也不心疼骨血手足的意思，心頭一跳，連忙解釋：“臣婦們當初聽到娘娘出事的消息，心急如焚，連著多少日子，寢食難安！隻是人微言輕，連進宮來侍奉娘娘都不能，也隻能徒然焦急。此刻之所以想到此事，卻是覺得娘娘這回受了大委屈了，想著陛下合該有所補償才是。”

  雲風篁冷笑著說道：“陛下應該有所補償……這話你何不親自去對陛下說？本宮如今全副精神都擱在了腹中子嗣上，你們倒是好，唯恐本宮操心的太少是麽？攛掇著本宮這眼接骨上去謀取後位，是為了本宮還是為了你們自己？”

  她將謝嵐罵了一頓，勒令這堂姐出宮之後，務必轉告一幹娘家親眷，要是有再提後位之事，休怪她不念骨肉情分！

  “這起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賬東西！”等謝嵐倉皇告退後，貴妃兀自憤恨難平，冷笑著與左右說道，“前朝後宮都看得出來的事情，也用得著他們專門來提醒？”

  她覬覦延福宮，從來不是什麽秘密好吧？

  “可眼下這會兒，是提這事兒的時候？”

  “陛下廢棄了顧箴，貶斥了十皇子，卻絕口不提讓本宮取而代之的話，顯然沒有這個意思……至少眼下沒有這個意思。”

  雲風篁冷冷道，“這時候本宮貿然去試探此事，不是上趕著叫陛下懷疑，中宮母子有沒有可能是本宮算計的？！還是他們當陛下糊塗至此，堂堂天子這麽點兒警覺都沒有？！”

  要不然的話，她這段日子會一個勁的端著慈母款兒，又是心疼秦王又是專心安胎？

  就肚子裏這倆孩子，哪裏有她母儀天下重要！

  還不是為了善後，不欲皇帝疑心！

  “娘娘息怒。”清人等近侍忙不迭的勸，“十六小姐也是心疼您……”

  “她心疼個什麽？”雲風篁沒好氣的說道，“她是心疼她自個兒！當本宮心裏沒數麽？他們這些人，無才無德無能，純靠本宮才有了如今的樣子，不勞而獲的太輕鬆，便以為本宮繼續提攜他們也很輕鬆！”

  這些娘家人想成為後族成員其實她也不反感，畢竟人往高處走。

  關鍵是太蠢了，沒腦子沒眼色。

  淨會拖後腿！

  雲風篁發泄了一番，不放心，又命人去給謝無爭送了個口信，讓謝無爭看著點兒謝嵐之流：“別叫他們在外頭亂來，沒得壞了咱們的打算。”

  關於後位，她之前就跟謝無爭討論過了，都覺得，在雲風篁才熬過一關的時候，皇帝不主動提，他們就不該表現出來任何的在意。

  否則很難不讓皇帝懷疑雲風篁對子嗣的重視是真是假？

  畢竟站在一個無比重視孩子的慈母的立場上，差點一屍兩命，哦不，是一屍三命之後，最關心的，毫無疑問是自己的孩子。

  尤其太醫那邊又說了，這兩位皇嗣往後身子骨兒隻怕有著一定的妨礙。

  那慈母這會兒還能操心別的？

  當然是專心安胎，一切圍著孩子轉！

  謝無爭接到消息也是無語，專門著人去將謝嵐一幹人嗬斥了一番，讓他們從即日起謹言慎行，不許動任何歪腦筋：“你們自己幾斤幾兩心裏沒數？若是娘娘有什麽事情需要等著你們去提醒，焉能有今日？沒那本事就多些自知之明，沒得娘娘已經諸事纏身了，還叫你們去添堵！往後再自作聰明，娘娘心善不忍跟你們計較，且看本駙馬怎麽收拾你們！我謝氏凋敝至此，每一步都艱難無比。”

  “然而這份艱難從來都是我們兄妹二人的，你們除了無功受祿，還做過什麽？”

  “累贅就該有累贅的樣子，再多事，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