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苦茶
作者:
生如蟻美 更新:2021-08-19 12:38 字數:2099
清歡問:“使命到底是什麽?”
“人活著,就擔了使命。嬰孩長大成人,百姓安居勞作,朝臣各司其責,將士為國守疆,這些都是使命。”
“那我的使命是什麽?”
“清歡不是已經在這條路上走著麽?”
乾坤兩極、陰陽五行、八字命格都是玄學,他們受驅使的,都是自己的使命。
可是,有誰是心甘情願慷慨無悔走在這條路上呢?辛苦勞作的百姓仍然要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清貧度日的清官拒絕耀眼的黃金珠寶,心係家園的將士在前線為國捐軀,使命,就是心有猶豫,仍驅使自己前行。
角子門外,有座清靜的宅院,門前一株蔥鬱銀杏樹,靛兒上前敲門,年邁蒼蒼的老仆出來應門。
朝夕坐在樹下雕玉。他見清歡來,停下手中的刻刀,羞澀地朝她作了個揖。
“喝茶?”
茶是北宛的苦茶,杯是朝夕自己燒的粗陶,澄黃的茶水在黑褐的杯裏冒著嫋嫋熱氣,清歡皺著眉啜了一口,苦澀直入舌根。
“真難想象有一日我竟能抱著這茶喝上一壺。”清歡無奈道。
“公主愛甜,自然比他人更覺苦味。”朝夕飲下一口,“其實這茶,品到最後是甜的。”
“甜太少,苦太多,灌下三大壺想多攫取點甜,卻發現滿腹苦水,甜不知所蹤。”
朝夕笑著搖搖頭,捧著茶杯,“喝多了,才知道這苦不是苦。”
清歡不置可否,與他道:“薛從雪從額勒蘇芒哈地回來了。”
朝夕神色不變地端著茶,雲淡風輕飲著,並沒有有任何想說的話。
“他說他會繼續找下去,直到死。”清歡道:“朝夕,十年了,難道下一個十年,你也想這麽度過?”
“也許根本不需要撐到下一個十年,時間和風霜能磨礪一切……”
“你在賭薛從雪對你的感情能撐多久?”
朝夕歎了一口氣,“不,我在賭自己對他的感情能撐多久。”
沒有什麽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的永遠,三年五載,十年,或者二十年,愛總有一天會磨滅殆盡。
喝完一壺茶,聽完他吹的笛,朝夕送清歡離去。
清歡極少來他這坐坐,怕擾了他清靜,也怕被薛從雪發現。
“朝夕。”
“公主有何吩咐?”
清歡沉默了會兒,艱難開口:“我有一塊玉,是塊舉世無雙的羊脂白玉。”
“公主想要朝夕雕玉?”
“玉碎了,還能補起來麽?”清歡注視著他。
朝夕微笑著道:“如果是摔斷了,補起來頗為容易,取鬆香白礬熬熱成膠可補,手藝精巧的老匠師能修複得毫無破綻,但玉皆有魂,即便補起來不見瑕疵,其實已經是塊死玉了。”
靛兒抱著膝頭在門外坐著,看見清歡來,眼巴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垂下睫去。
清歡笑道:“他過得不錯,還托我問候你。”
靛兒撐著腰起來,昂著下巴道:“奴婢才不在乎這些。”
這姿勢像極了當年的清歡,又囂張,又可憐。
不惹眼的馬車出巷口,拐了幾個彎道往王府行去,清歡倚在窗邊,從飄蕩簾中望著外頭的熙熙攘攘。
或許是因為北宛的春夏太過短暫,北宛人尤其愛過暖暖夏日,街道上多是光膀挽袖的男子和清涼裝扮的姑娘。
行至方甲街,官道上的行人突然左右躲避竄奔,迎麵響起一陣刺耳的嗬斥聲,那是黑衣的近衛司舉旗一路驅趕,隨後迭迭的馬蹄聲匆匆湧來,肆意朝王宮奔去。
馬車被人群衝撞著偏向路邊,清歡身形不穩磕在窗欞上,靛兒趕緊扶住她,“公主,小心些。”
眼前掠過一隊行色匆匆的甲衣紅綾兵衛隊,這是北宛的王帳精兵,一直護衛在日月城外,除非戰機禁令,否則不可入城,但為何此時如此匆忙地飛馳入宮?
清歡躊躇片刻,掀簾吩咐車夫:“去麗正門的官署找王爺。”
卻是撲了個空,呼延旻並不在戶部。
戶部官員道:“今日五城兵馬司的喀圖大人來署裏交名牒,晌午和王爺出去喝酒了。”
問明白酒樓位置,清歡匆匆趕去。
雅間外站了一隊麵無表情的隨從,雅間裏喧鬧不已,三個雄赳赳的武夫挽著袖子和呼延旻對飲,角落裏彈唱的小娘子曲聲怯怯弱弱,淹沒在麵紅耳赤的吆喝呼喊聲中。
酒氣撲麵而來,清歡笑眯眯望著呼延旻,柔聲道:“王爺。”
五城兵馬司是北宛的練兵所,民間選拔的新兵都要入兵馬司統一磨練,再送入各軍帳中,平日軍甲歸田,五城兵馬司更是清閑得慘淡。
此時見清歡來,喀圖的一杯敬酒打翻在半空中,忙不迭起身整衣,恭敬行禮,“下臣喀圖參加公主。”
清歡笑著點點頭。
呼延旻舍了酒盞起身迎她,“你怎麽來了?”
清歡捉住他的手,“閑來無事去官署裏找你,隻聽的說你在這兒喝酒,所以來看看。”
喀圖在一邊賠笑道:“王爺與下臣隻飲酒,旁的什麽都沒有。”
清歡輕嗔:“倒不是怕旁的,隻是王爺酷愛喝酒,怕他不知節製傷了身子。”
喀圖撓頭嗬嗬一笑,忙不迭道:“公主和王爺感情深厚,真是羨煞旁人,羨煞旁人呐。”
呼延旻在一邊攤手對清歡笑,清歡捉著他的手出來,焦急低聲道:“城外的王帳精兵奔王宮去了,是不是要出什麽大亂子了?”
呼延旻極快地望了眼王宮方向,眉頭一皺,“怕是有人憋不住了。”
北宛王許久不曾露麵,王帳精兵糾結在王城下要進宮麵聖,卻被禁軍攔住,兩下衝突幾乎要打起來。
是夜風聲尖利,狗吠連連,靜謐日月城已有幹戈湧動之聲,馬蹄淩亂奔在空曠的街道上,驚起千家萬戶的驚慌燈火。
呼延旻止住點明燈的侍女,暗夜裏沉聲對清歡道:“戰起了。”
依稀能嗅到空中一點即燃的緊張氣氛,清歡抓著他的袖子問:“他們動手了?”
呼延旻手上沒有精銳兵權沒有戰績,唯有幾萬死士是國之利器,豈能拿來做這權利爭鬥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