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煎熬
作者:生如蟻美      更新:2021-08-19 12:38      字數:2157
  北宛王一直在冷眼旁觀,旁觀他的幾個兒子會拿著手中的軍力和權勢做什麽樣的買賣。

  他已經打定注意,在行將就木之時,看著他的兒子們來一回搏殺,挑選一個最合適的繼承人。

  至於什麽樣的戰績才能讓這位父親滿意,誰都在揣測,誰都不敢重喘一口氣。

  呼延奉來聲名在外又年輕有為,朝中追隨者甚重,兩位長兄同母所出,甚得北宛王喜愛。

  而呼延旻的身份在朝臣中,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血統不純的王爺,再娶了一位大宋公主,這親宋的身份,是讓北宛徹底成為宋的屬國,還是會變成另一個宋?

  日月城王城外火光滔滔照亮了半邊天,鐵騎的踢踏和兵刃的交錯遠遠傳來。

  清歡和呼延旻並肩而立,明明暗暗的火光映在眼裏,“要怎麽做?”

  起初的想法是依附呼延奉來爭得一席之地,但清歡猜不透如意,他究竟許了呼延奉來什麽好處,讓呼延奉來棄了和呼延旻的聯合,獨自一人挑起對另外兩個手足的挑釁。

  “恐怕是……要去趟額勒蘇芒哈地了。”呼延旻握著清歡的手。

  “我同你一道去。”

  “額勒蘇芒哈地環境艱險,一路怕是艱難,清歡安心留在府中,等我回來。”呼延旻勸道:“你是大宋公主,北宛沒有人敢動你分毫,我也會在府中安排周全。”

  清歡抓住他的衣袖,內心忐忑,“我若要跟著你去額勒蘇芒哈地,是不是要拖累你?”

  呼延旻倒是輕鬆的笑,“公主,隻當得嬌貴二字。”

  呼延旻深夜出了日月城,第二日清晨,清歡被呼延奉來請入皇宮。

  呼延奉來以叛逆之名,點將領兵征伐兩位王爺,在烏吉斯之地開始了一場手足相殘的討伐,呼延旻蟄伏在額勒蘇芒哈地。

  他們似乎都忘記了,北宛王奄奄一息神誌昏迷,身邊隻圍了重重侍人和禦醫。

  王府已被呼延奉來監管起來,清歡索性以照顧北宛王為由,住進王宮。

  病榻上昏迷的北宛王時而清醒時而沉入夢囈,王宮裏掘地三尺也未找到任何的立儲詔書。

  當時父皇猝然賓天,清歡隻覺天塌下來,如今守著呼延旻的父王,也未嚐不是一種煎熬。

  形銷骨立的老人已是風中殘燭,可最後的時刻,為什麽不能召喚一群兒子在榻前,享受天倫之樂,兄友弟恭傳承這個位子,為什麽要逼著他們鋪一條血肉之路搶奪到手呢。

  北宛王醒來,喘息著問外麵的情況,他聽完閉眼靠回枕上,一連數日都異常清醒。

  呼延奉來追擊到烏吉斯深腹之地,本想一舉擒獲逆賊,卻被呼延旻把兩位兄長救了出去。

  呼延旻的機會來了。

  苦夏過得極其緩慢,男人們都在外頭打戰,日月城的百姓還是照例過著自己的日子,王位與他們何幹,隻要柔政輕稅,誰在那個位子上都無不同。

  呼延奉來切斷清歡對外的消息,連母妃和銘瑜對外的消息都不許遞進,清歡百無聊賴,常坐在北宛王榻前,把他的私藏拿出來供他翻看回憶。

  貴為天子的王者一生有多少私藏的珍品?整個國家都在他手中,國庫就是他的私囊,他的百寶箱裏會有什麽?

  真相通常滑稽可笑,年幼時候玩的彈弓、折斷的馬鞭、沙漠裏撿的石頭、心愛的姑娘送的繡囊、孩子出生時候的胎發、孫兒親手做的壽禮。

  擁萬裏江山,享潑天富貴,無一不是涼薄之人。可什麽是涼薄呢?

  清歡歎口氣,“戰也打得差不多了,您就不想你的兒子們麽?快召他們回來吧。”

  北宛王眯著渾濁的眼,“快了……快了……”

  清歡歪頭看他,“您這病……都是裝的吧?”

  北宛王喘著氣,費力地嘿嘿笑兩聲,“孤也願……是裝的……再活上個十年二十年也不錯啊……”

  秋葉飄盡之時,呼延奉來征兵驅入額勒蘇芒哈地,清歡期盼的時刻終於到來。

  呼延旻收了烏吉斯半數兵權,終於有了和呼延奉來對抗的力量。

  清歡推著北宛王在庭內曬太陽,厚厚的羊氈披在佝僂老人身上,他的體重減半,昔日硬朗的王者如今隻剩一副骨架子。

  這是個意誌力比生命力更頑固、冷酷比慈祥更出色的老人。

  清歡守著他的湯藥,一天一朵妄見花連根入藥,生長在懸崖陡壁寒冰岩縫之中的花兒,十年生根,百年開花,北宛王全賴著這湯藥吊命。

  北宛王閉著眼曬著太陽,突然對清歡道:“公主可知,宋人和北宛人有何不同?”

  清歡怔住片刻,“都是肉體凡胎的俗人,飲食男女,生老病死,何來的不同。”

  北宛王沉默片刻,問道:“公主在日月城,過得還習慣麽?”

  清歡點點頭,平靜道:“挺好的。”

  滿頭銀絲的老人沉默良久,又道:“上回公主的弟弟偕同宋使來覲,那位炙手可熱的禦使太監,公主可知是個什麽樣的人?”

  “父王怎麽會記得他,隻是我朝的一位內侍罷了。”

  北宛王搖搖頭,“若宋廷有禍,必因他而起,若不能用,還是早誅殺為好。”

  清歡摁下心中波瀾,“父王此話怎講?”

  北宛王不願多言,仰頭輕輕歎口氣,“下位者恭而順,上位者謙而尊,不可亂也。”

  一直沒有銘瑜和母妃的消息,也沒有朝中風聲,清歡心有焦慮,遣人去找薛從雪。

  薛從雪不在日月城中,已經去了近南之地。

  遣去汴梁的信使遲遲沒有回來,朝夕不辭而別飄然不知所蹤,呼延旻與呼延奉來的對峙不知終日,清歡一人在日月城,過得分外煎熬。

  北宛紛紛揚揚下了數場厚雪。

  呼延旻受傷了,北宛王終於看到了個滿意的結果,奄奄一息伸出手來攪局,斥責幾個兒子胡作非為,下令把幾人押送回日月城。

  清歡終於籲了口氣。

  呼延旻從馬上摔下,跌斷了幾根肋骨,又中了利箭,傷得委實不輕。

  從馬車上抬下來的他黑瘦了許多,眉眼間倒還是精神。

  清歡接過下人手中的手爐塞入他懷中,抱怨道:“怎麽這麽不小心,還親自打起來了?”

  呼延旻嘿嘿一笑,“沙場無眼,難免有誤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