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作者:西瓜尼姑      更新:2022-05-04 17:30      字數:2856
  第十八章

  陳福和聶延璋一同坐在馬車上,陳福聽到周圍漸漸沒了嘈雜的聲音,撩起車簾一瞧,已經隱隱約約看得見銷雪樓了。

  銷雪樓是聶延璋在京外置辦的一間私宅,因後花園裏有一棟樓高三層,他便給這一處宅子取了個雅致的名字。

  盡管這宅子並不是用來做雅致的事情。

  陳福在馬車談起許謙文,心裏很是佩服:“此前殿下放出假消息說他回京之後,京城裏頭便處處都嚴防死守著。老匹夫往前回不得京,往後又有死士追趕,四麵八方危機四伏。他便來來回回鑽、逃、躲,就差沒把自己挖坑埋起來,瞧著已經是磨滅意誌,絕望到失了神智,銷雪樓的人才把他抓回來。可到了銷雪樓裏,他竟又熬了幾日,什麽都不交代。雖是個讀書人,卻是條硬漢子。”

  聶延璋頓時興趣愈發濃厚,他唇邊浮起陰沉的笑容:“竟是這樣的人才麽,那孤可得好好厚待他了。”

  陳福心說,殿下的“厚待”恐怕同別人的厚待壓根不是一回事。

  主仆二人到了銷雪樓。

  啞仆過來開的門,聶延璋與陳福到了銷雪樓的酒窖裏,堂堂浙江布政使司許謙文,狼狽不堪地被兩條碗口粗的鐵鏈子鎖著,要死不活地吊在木架子上。

  架子旁站了兩個身材健壯結實黑衣人,他們身姿筆挺堅實,下盤極穩,仿佛木樁子深深地定進地裏。

  一瞧便知道,這兩人一定受過嚴格苛刻的軍事訓練。

  更為恐怖的是,他的眼神冷漠得如同死人一般。

  這種兵士,怎麽能叫人呢,應該叫活著的武|器。

  酒窖漆黑,點了十幾隻蠟燭,才亮堂起來。

  許謙文抬起沾滿血汙的眼皮子,在看到聶延璋的時候,瞳孔瞪了瞪,蒼白的嘴唇止不住地打顫。

  他又瞥了一眼左右兩個黑衣人,越發覺得驚悚。

  生不如死。

  這是許謙文下意識的反應。

  聶延璋優哉遊哉地走到桌前坐下,然後有些嫌棄地擦了擦桌子,吩咐說:“放開他。”

  陳福一愣,放開?

  殿下今日還真要“厚待”許謙文不成?

  兩個黑衣人聽話得如同木偶,三兩下便解開了許謙文身上的鐵索。

  許謙文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聶延璋跟前,哆哆嗦嗦地道:“殿、殿下素無軍權,這是韓家的‘英兵’?”

  韓家乃武將世家,訓練兵士的法子多如牛毛。

  據說韓家祖上傳下來一種特別的訓練方法,能將士兵訓練得如同神兵利器,戰無不勝。

  百年前,就有一批這樣的兵士,死氣沉沉,卻能以一敵百,韓家家主領兵一千,殺了三萬倭寇,震驚四方。

  因這些兵士太過可怖,倭寇們稱他們為“陰兵”,許是大業的人覺得不吉利,便傳成了“英兵”。

  但,韓家家譜裏都沒傳下這一段,眾人認為這些隻是玄乎的傳聞。

  連皇帝都不確定是否有這樣的一支軍隊。

  聶延璋覺得自己還挺好說話的,他笑著告訴許謙文:“你有福了,孤才拿到英兵符,你還是頭一個嚐鮮的。”

  許謙文麵無血色,強撐著說:“既派英兵追查,殿下早該抓住臣……”

  卻讓他白白逃了好些日子。

  聶延璋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沒見過我父皇熬鷹嗎?”

  他笑容和煦地說:“每次父皇都是等到鷹飛不動,奄奄一息,開始啄自己的羽毛,吃自己的肉,才動手調|教。這樣訓出來的鷹,總比旁的小鳥兒乖巧。”

  許謙文十指抓了抓地,總要抓些什麽,他才能控製住自己發抖的身體。

  聶延璋瞧著許謙文這就受驚了,便讓陳福將東西都呈上來。

  陳福便吩咐了人,抱了一個食盒進來。

  又給聶延璋準備了一把匕首、一杆秤,還有一摞折子。

  聶延璋將匕首從鞘裏抽出來,拿在手中把玩。

  匕首十分精致,柄端有寶石,刀身上有漂亮的芍藥花,若看的仔細些,便能發現,這是一把嶄新的匕首,剛開的刃。

  聶延璋左手捏著匕首,右手撐在桌上,托著腮同許謙文說:“孤跟朝廷裏的那些壞人不同,他們巴不得你全家都死,孤不一樣,孤心地善良,是個好人,還不怎麽記仇。”

  善良?不記仇?

  陳福:“……”

  他悄悄瞧了聶延璋一眼,卻見聶延璋說得無比認真,沒有半點作偽的意思。

  許謙文翕動嘴皮,心裏卻越來越發寒。

  便是落入錦衣衛的手中,他不會這樣恐懼忐忑。

  聶延璋繼續說:“許布政使,你肯定非死不可,反正你都活三四十年也夠了,但是孤可以留下你家人的性命。”

  許謙文虛弱地問道:“殿下想讓臣供出喬貴妃?”

  他不是三歲小孩子,他雖然也害怕聶延璋這瘋子做派。

  但比起他,聶延璋應該更恨喬貴妃才是。

  聶延璋既想從他手裏拿到證據,他的手裏就有了籌碼。

  聶延璋失望地搖搖頭,把一摞折子都扔在許謙文跟前,沉眸嘲諷道:“虧你還是進士出身,竟連話都聽不明白。孤現在說的是你家人,你扯旁人幹什麽?”

  許謙文茫然地翻開折子。

  他的雙手髒得發黑,摸到微黃的柔軟宣紙上,全是黑紅的血印子。

  許謙文借著燭光翻看了冊子,還不等看完,他幾乎快暈過去。

  冊子上陳述的全是浙江鹽案的始末,不論是過程、地點還是涉案人員,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能調查到這個地步,聶延璋手裏不可能沒有證據,有沒有他這個人證,案件的定調,不過是時間問題。

  聶延璋不要他做人證。

  他真的,隻是在跟他談,他家人的性命。

  許謙文急急忙忙地往前跪行了幾步,飲鴆止渴般地看著聶延璋,慌張問道:“太子真的肯留臣家人的性命?”

  聶延璋不悅地皺起眉頭:“你把孤當什麽人了?孤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了?”

  天恩來的太突然。

  許謙文甚至有些無措,他猛烈地向聶延璋磕了幾個頭,顫抖哽咽著說:“隻要太子肯保臣的家人,臣甘願立即去死。”

  陳福看懵了。

  許謙文踩著太子姨母一家子的屍體,坐上了浙江布政使的位置,如今殿下就這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

  連許謙文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時候。

  周遭空氣忽然冷凝一般,陰森滲人。

  寶石匕首在冷寂幽暗的地下室裏,閃出一道銳利的冷光。

  許謙文抬起頭看著聶延璋手中的匕首,又看了看聶延璋,卻發現聶延璋的臉色早冷淡了下來,眉眼處仿佛攏著一團陰沉沉的濕雲。

  他的心驀然間墜入了穀底。

  聶延璋的懲罰,才剛剛開始。

  聶延璋笑了起來,隻是那笑容陰鬱的叫人頭皮發麻:“孤說了,孤是好人。你害死孤姨母一家,升官發財,任肥差,享榮華富貴,孤卻還肯留你家人性命,孤難道不善良嗎?”

  許謙文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聶延璋將匕首抵在許謙文的心口,他的視線也順著刀尖垂了下去,嗓音忽然間低啞了許多,問他:“行刑那日,你去看了沒有?好大的場麵,要斬一百多個人頭,百年難遇啊……”

  許謙文忽然間有些窒息,喉嚨幹澀的發痛。

  聶延璋輕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孤去了。孤後來聽太醫說,不足百天的小孩子,腦漿流出來也沒有二兩重。”

  他徐徐地抬起清雋的下頜,聲音輕若羽毛拂清波:“這樣吧,你也割二兩肉還給他們。記住,是二兩。孤這兒可是有稱的,輕一絲,重一毫,都不行。每割下二兩,孤便饒你一個親人不死。”

  聶延璋笑著把匕首交給了許謙文。

  許謙文麵色灰白到幾乎握不住匕首。

  聶延璋好心提醒:“別怕,孤給你準備了吊命的參湯,隻要你狠得下心,便能夠多救幾個家人。”

  陳福提著食盒,放到許謙文身邊,他打開蓋子,食盒裏頭的參湯在陰暗濕冷的酒窖裏,冒出了一絲絲食物的香味,十分違和。

  許謙文的口齒忽然就合不上了,他明明已經不知道害怕和悲傷,眼淚卻莫名其妙地從眼眶裏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許謙文麻木地跪了半刻鍾,聶延璋不耐煩起身要走的時候,他終於在自己身上割下了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