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譎雲湧
作者:妙年潔白      更新:2021-08-14 21:15      字數:6608
  幾個時辰前。

  ??豐天鎮裏,陽光穿透雲層,落寞的照在來的人身上。

  ??有黑氣自他周身彌漫浮動,他步伐沉穩的踩過地上的枯枝敗葉,轉過彎,來到了一間破舊的屋內。

  ??幽暗的屋中由於長年照不到陽光,空氣潮濕,所以青苔橫長,地磚濕滑。

  ??然而,就在這樣的屋內,竟然有一簇通透如琉璃般的緋光逶迤著穿過牆上的裂縫,從蜿蜒如蛇般的縫中透出點點猩紅。

  ??來的人顯然大喜過望,連臉上帶著的半張麵具都不禁搖晃了一下。他匆匆走到裂縫邊,伸手時,掌心赫然出現了一團滾動著的黑氣。

  ??黑氣如同毒蛇吐芯,猛然衝開了縫隙。

  ??霎時間,緋光大盛,竟如火焰般照亮了整間屋子。

  ??站在緋光中的人徒然一震,有灼燒感瞬間穿過了他的指尖,撲向他的臉,退避不及,隻是一瞬,他的周身便被熊熊火焰所包圍。

  ??他唰地聚黑氣至掌心,一掌拍在屋頂上,想要開出一條退路,誰知竟然原本就烈的火苗燒的更旺了。

  ??“惑術?!”仿佛意識到什麽,那人的唇角忽然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他從袖中瞬地抽出一隻玉笛,橫在了嘴邊。

  ??笛聲短促,每一個音節,都如同風過林梢發出的簌簌聲,詭異至極。

  ??忽然間,有風猛烈刮過,天色驟然暗沉了下來,有笛聲自四麵八方分散而來,似是無數人在吹奏,密而緊的回音不斷衝擊著空空無人的鎮子,可怖滲人。

  ??風雲驟起,烏雲迅速聚集,頃刻間,竟將方才的高陽遮蔽在密雲之後,透不出一絲光亮。

  ??風如刀削般的吹過,那人就站在火中,不逃不避,隻是平平無奇的吹著笛子,詭而深的藍眸望向了前方的槐樹。

  ??獵獵的風吹的人臉生疼,但詫異的是,火焰非但沒有繼續燃燒,反而被這股怪異的風遏製住,逐漸熄滅。

  ??槐樹上,輕如無物的站著一個身著墨袍的男子,他正把玩著手裏的浮生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自己。

  ??“怎麽會在你這裏?”似是吃驚,那人的眼裏閃過一絲驚異。

  ??“不在本道手裏,難道在你那裏?”薛景陽倚著粗壯的樹幹,姿態悠閑的看著他,“哦,原來你還要臉?”

  ??男子無言凝視著他,黑色的麵具後,眉頭微微蹙起。

  ??“帶著麵具,鬼鬼祟祟的想來偷浮生劍不是嗎?”薛景陽輕嗤,“怎麽君長川那個厚臉皮怎麽沒過來,反倒是派你過來了。”

  ??“君長川?”帶著麵具的男子眸光微微一滯,忽然笑了起來,“君長川還不配和本座相提並論,反倒是閣下,你拿走浮生劍就罷,施惑術困我,不知是何意思?”

  ??“欺負你還要問你意思?”薛景陽從樹上翩然落下,哂道:“顧雲澤把浮生劍放在這裏,你從何得知?”

  ??“與你何幹?”男子的指尖有節奏的擊打著手中的笛子,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滿。

  ??“你去偷別人的東西,本道自是管不著,但你來偷本道的東西,就是哪都跟我有幹。”薛景陽的動作快如鬼魅,一瞬間,浮生劍在空中劃出一道烈焰,直逼男子後頸。

  ??然而,就在浮生劍擦過他衣袍的刹那,他手中唰地抽出了半截笛子,不偏不倚的壓在了劍鋒上。

  ??強大的氣場如同山海呼嘯,頃刻間壓過四周,使得原本就破敗的屋子霎時間支離破碎,屋瓦橫飛。

  ??天雷滾滾,從密布的雲層中擊下,男子隻是微微一抬手,手腕揚起,再一落下時,那隻玉笛便穩穩的壓住了薛景陽的另一隻手。

  ??有驚詫從薛景陽的瞳孔深處映照出來,兔起鶻落之間,勝負已分。

  ??“移形換影用的確實不錯,隻不過未免也太浮躁了些。”男子似乎沒有打算和他交手的意思,他收回玉笛,撣了撣衣襟,微笑道:“閣下若是再動手,結局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薛景陽眸光變幻,猶豫了片刻,才收起了浮生劍,換了個姿勢看著男子。

  ??“既然浮生劍物歸原主了,那本座自然是不會強奪,隻不過,本座勸你最好想清楚,由浮生劍引起的心魔,是最難控製的。”像是譏諷,男子的嘴角揚起了個微妙的弧度。

  ??薛景陽冷哼:“關你屁事?”

  ??“隻要拿起浮生劍的一天,它就能控製你的心魔,心魔由何而生,你應當比誰都清楚,”男子不斷用玉笛敲擊著手心,似是警告,他的聲音嚴肅,“若是執迷不悟,你遲早會被它所控製,做出讓自己後悔一生的事。”

  ??“你什麽意思?”薛景陽的眉頭深深蹙起,“你到底是誰?”

  ??“本座若是想告訴你,還戴著這麵具作甚?”男子輕笑道。

  ??薛景陽:“……”棋逢對手,他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本座這次來,也隻是為了讓這出戲變得更加精彩而已,你且聽好了,”男子收回玉笛,斂起笑容,“十五日後的城西密林,會有六道盟的人來送信給高稷,你想要的真相,近在眼前。”

  ??“我想要的?”薛景陽喃喃,“高稷都被本道殺了,本道到哪裏再去找個高稷?”

  ??“薛道長應是聰明人才對。”男子忍不住笑道,“高稷死的極為隱秘,除了你我二人,又有誰知道他死了呢?”

  ??薛景陽看著他,頓了頓,忽然犀利道:“那日隻有本道和高稷二人,還有個有昏過去了,你又是如何得知他死了?”

  ??“這當然是因為本座當時也在場。”男子輕聲譏笑,“讓蘇靈郡受了重傷的人,就是本座。不然你真以為區區一個高稷,能讓白素清弟子重傷如此?”

  ??“嗬。”薛景陽咬牙,持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對方實力詭異莫測,要是現在動手,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與其兩敗俱傷,不如秋後算賬。想及此,他逐漸鬆開了緊握的手。

  ??“你的目的到底什麽?”

  ??“本座不是說了嗎,為了讓這出戲變得更加精彩而已,”男子看著他,忽然大笑了起來,“你想保護他不是嗎?哈哈哈,當他發現他一直苦苦尋找的結果,是他最不想要的答案,他會怎麽樣呢?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說清楚。”薛景陽實在不懂麵前這個奇怪的男人到底都知道些什麽,他看起來好像掌握了一切,那樣看似張狂的笑容裏,不過是因為一切都在帷幄運籌之中。

  ??畢竟,他之前對蘇靈郡笑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表情。

  ??這個男人……到底都知道些什麽?薛景陽凝視著他,一種說不清的寒意忽然貫徹到了心底,令人不由毛骨悚然。

  ??“薛道長,本座是真的很想看看你要怎麽去圓這個謊。”男子邊笑邊道,“柔腸寸斷的他,在知道所有的真相後,是徹底崩潰,還是心如磐石?唉,真是好想快點看到這樣有趣的畫麵,堂堂六界仙君的弟子,奔潰決堤的樣子還真是讓人期待。”

  ??“嗬,你以為本道會信你的鬼話嗎?”薛景陽譏誚道。

  ??男子:“信不信是你的事,與本座無關,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於本座來說,隻不過是早一點和晚一點看見蘇靈郡奔潰的樣子。但你若是去了,本座相信以你的說謊水平,想過瞞過蘇靈郡一輩子,也不是什麽難事。”

  ??蘇靈郡看著他,眸光閃爍。

  ??“你自己權衡吧,本座該走了。”男子言罷,忽然化成一團霧氣,散在了空中。

  ??隻一瞬,薛景陽感覺到身上的重壓頓時消散,渾身有種說不出來的鬆懈。

  ??而下一瞬,他猛地從槐樹的枝幹上坐起,意識到自己剛剛隻是做了個夢。

  ??“夢?怎麽會做夢?”他眼神恍恍惚惚看向天空,頭頂的天空一片澄亮,耀眼的陽光直射下來,刺的他又是一個恍惚,再看向別處時,眼前多了許多虛浮縹緲的小光點。

  ??他從槐樹上躍下,四周一片寂靜,也沒有任何被破壞過的跡象,真實的仿佛剛剛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幻。

  ??那種壓迫的感覺,不會是假的。薛景陽的目光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梭巡著,生怕錯過任何蛛絲馬跡。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方才發生的所有事情,隻覺得似夢非夢,毫無頭緒。

  ??他又來到了先前設下惑術的那間破屋,屋內青苔橫生,每踩下一步,都是極為濕滑的感覺。

  ??忽然,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抬起頭來,隻見原本完好的屋頂被人破了一個洞,陽光從洞中傾瀉,清晰的照亮了牆壁上的裂縫。

  ??果然不是夢!薛景陽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然而下一秒,卻有更令他覺得詭異的事——自己是在什麽時候中了幻術?

  ??那樣令人沉迷其中卻無法察覺的術法,定是幻術無疑了,隻是,他不曾記得對方有對自己結過什麽印,也不曾見過對方念動了什麽咒語。

  ??難道是在吹奏笛子的時候嗎?薛景陽微微動了動眉頭,心下駭然,如果是這樣,他還是頭一次見過能夠通過笛音施展幻術的,一般修煉幻術的人,或是結印或是使用瞳術,用其它方法來作到此種術法的,也不是沒有,不過極為罕見罷了,對於幻術這種極為高深的術法來說,普通人能在有生之年學會結印都不錯了,更別說用笛子施展幻術,還使用的如此出神入化,即便是天才,也是至少要花上幾十年的功夫。

  ??幾十年的光陰,不過凡人一生罷了,但又有幾個人會用自己的一生來修煉一門術法?術法萬千,幻術不過區區其一,代價與收獲是不成正比的,所以修煉此種術法的人少之又少,可謂是萬裏挑一。

  ??離開豐天鎮,薛景陽沒有急著回驛站,而是找了一家酒樓,要了一壺酒,點了幾碟小菜,坐下來慢慢吃。

  ??那個人是敵是友未知,頭一次見麵就對自己施展如此深的幻術,不免有些猜忌在心頭,不管怎麽說,都得提防下才是。

  ??但……他說的話也不像是假話,蘇靈郡自己也說過那天中的極有可能是幻術,如果真是那樣,這個人不僅知道他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情,甚至還知道初弈和蘇靈郡的關係?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不是麻煩,而是棘手了。薛景陽頗有些心煩意亂的飲下了杯裏的酒,又用筷子隨手扒了一粒花生米扔在嘴裏。

  ??“薛景陽?”忽然,他聽見有熟悉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

  ??薛景陽抬了抬眼皮,不為所動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像是沒聽見有人叫他一樣。

  ??“你怎麽在這裏,蘇靈郡呢?他還好嗎?”那人見他看也不看自己,便直接撩袍坐在了他對麵的椅子上。

  ??“受了那麽重的傷,現在當然是在休息,怎麽了?你還知道關心他?”薛景陽哂笑道,“說好的等我們回來,自己卻提前跑走了,虧你還說把他當唯一的親人。”

  ??“你誤會了。”顧雲澤解釋道,“浮生劍不知從何吸收了很強的邪氣,為了擺脫你的控製從陣法中逃離了,那日為了幫你控製住,楚藍受了重傷,我也是不得已才先離開的。蘇靈郡的事,我很抱歉。”

  ??“嘁,這種話要說也不是跟我說,還是留著跟蘇靈郡說去吧。”薛景陽似是懶得再去質疑他話的真實性,隨口問了一句,“話說那個雞毛膽子不應該是躲在你身後才對嗎?他怎麽也會受傷?”

  ??“呃……”顧雲澤頓了頓,語氣頗有歉意,“那天是我沒有保護好他。”

  ??“對了,本道問你一件事,”薛景陽終是抬頭看向他,“你對幻術了解多少?”

  ??顧雲澤想了一下,認真回道:“完全不懂。”

  ??薛景陽:“……”怎麽這個表情和這個回答看起來這麽似曾相識?

  ??兩人談話間,顧雲澤忽然對小二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客觀有什麽需要?”小二殷勤的問道。

  ??顧雲澤:“龍井竹蓀和佛跳牆,再要一份雞蛋羹和菌菇蝦仁湯,連飯一起放進餐盒,我要帶走。”

  ??“你一個人吃這麽多?”薛景陽瞥了他一眼,“看不出來啊。”

  ??“不,這是給楚藍的,我吃過了。”顧雲澤淡淡回道。

  ??“哦。”薛景陽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想不到他那個小身板還挺能吃。”

  ??顧雲澤:“你怎麽了?好像看起來有心事。”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薛景陽哂笑,“你的話快比蘇靈郡都要多了。”

  ??顧雲澤:“……”

  ??“本道問你,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訴你,你最想知道的答案近在眼前,但是他是用幻術告訴你的,你能信他嗎?”薛景陽把筷子放在嘴裏咬了半天,卻始終沒有下口。

  ??顧雲澤:“有什麽話你直說便是。”

  ??“本道能有什麽事。”薛景陽丟下筷子,又飲了一杯酒。

  ??顧雲澤看了看他,語氣堅定:“若是能幫你,我會盡力想辦法的。”

  ??薛景陽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轉頭不屑冷笑了一聲:“誰稀罕。”

  ??“我們認識了這麽久,我一直不知道你為什麽討厭我,”顧雲澤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轉開了話題,他拿起桌上的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好像從一開始,你就討厭我。”

  ??“你還知道?”薛景陽譏誚。

  ??“或許是因為你討厭我,所以我對你也沒有什麽好感,”顧雲澤一杯酒下肚,隻覺得有暖意舒緩了全身,有說不出的愜意,“但我從沒想過要去傷害你,或者是別的什麽。”

  ??“是嗎?”薛景陽冷冷笑了一下,替他又斟滿了一杯酒,“那你為什麽要跟薛錦铖同流合汙?”

  ??“你是說洛陽的那件事嗎?”顧雲澤頓了一下,許久,才冷然開口,“我本來不應該多管閑事的,但你要知道,薛掌門是很在乎你的,在乎到他可以為了你去做一切的事情,因為你是他的唯一的血親。”

  ??“嗬。唯一的血親……”薛景陽諷刺道,“也包括殺了我嗎?”

  ??“你不該這麽想的,”顧雲澤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親情,是可以摧毀一個人信念的東西,趁著你還有這份感情,不要做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你還是那麽讓人討厭。”薛景陽斂笑,“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用著裝作什麽都懂的樣子去教別人怎麽做事。”

  ??顧雲澤看著他,不再接話。

  ??兩人無聲對飲間,小二已經把菜備齊,放在了桌上。

  ??“我想看看他。”顧雲澤把酒杯置在桌上,一雙平波無瀾的眼睛裏似乎藏了許多心事,他沒有說,而是就這樣靜靜的凝視著外邊的天,越顯沉靜。

  ??薛景陽看了他一眼,雖然很想拒絕,但顧雲澤這些天幫的忙讓他著實找不到什麽合適的理由,便隻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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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雞毛撣子=雞毛膽子,薛景陽遇到顧雲澤這邊的時間線是上一章顧雲澤幫楚藍出去買飯那裏的,上一章沒寫,這一章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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