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猶在耳
作者:妙年潔白      更新:2021-08-14 21:15      字數:7218
  回到身軀的那刹那,一種熟悉而久違的感覺讓蘇靈郡仿佛置身湖中,迅速且猛烈的下墜感讓已經快要凝固住的血液如同沸騰了般,直衝四肢百骸。

  ??“咚——”忽然間,他清晰地聽見了從心口處傳來的那聲輕響,是心髒重新跳動的聲音,猶如石子墜入湖心。

  ??他發出短促的痛呼,猛然彈起身,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身上的傷口開始隱隱發痛,像是上百根根冰錐同時砸進傷口,他禁不住低低嘶了一聲。

  ??一旁的薛景陽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看見蘇靈郡正準備扶住那棵槐樹站起來。

  ??“別動。”他輕聲吩咐。

  ??蘇靈郡看了看他,忽然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這裏寒氣好重。”

  ??“嗯。”薛景陽站起身,一把將他抱起,“讓顧雲澤過來守陣法的,現在人也不知道哪裏去了。”

  ??蘇靈郡:“我可以自己走的。”

  ??“能倒確實能,”薛景陽漫不經心的看了他一眼,“但本道怕你會疼。”

  ??“噗。”蘇靈郡忍俊不禁,“你現在說話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奇怪嗎?本道怎麽沒覺得。”薛景陽挑了挑眉頭。

  ??蘇靈郡:“你以前從來不會說這些話的。何況,你這些話,我覺得不太像朋友之間的話,倒更像是……”

  ??“是什麽?”薛景陽追問。

  ??蘇靈郡:“親人。”

  ??薛景陽:“…………”

  ??“對了,你剛剛說顧公子來守陣法的,但我剛剛醒來,似乎沒有看見他。”蘇靈郡轉開了話題。

  ??“不知道,”薛景陽蹙眉,“他來之前說過要等我們回來的。本道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

  ??“那,楚公子來了嗎?”蘇靈郡問道。

  ??“都來了……”薛景陽已是走了一段距離,聽他這麽一說,這才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本道的浮生劍不見了。”

  ??他轉頭,天邊已經泛起了朦朧的金色,沒有了黑夜的詭秘,豐天鎮內一派祥寧之色,陣法已經消失,招魂幡也回到了自己手上,隻是,作為控製陣眼的浮生劍,此時居然沒了蹤影。

  ??“怎麽回事?”薛景陽走到了布陣的位置,仔細觀察了一番。

  ??堅硬的凍土上還殘留著與劍身一樣寬窄的豁口,深入幾寸,可見當時那人插入陣眼時所用的功力,應是極為深厚的。

  ??“怎麽會這樣?”蘇靈郡從薛景陽的懷裏掙了下來,慢慢蹲到地上,“用了這麽深的功法把它插在這裏,應該不會是受陣法影響自己出來的。”

  ??“本道就是怕陣法力量太大,才用了幾成功力把它佇在這裏。”薛景陽扭過頭,細細思量著:難道會是顧雲澤?

  ??“不會是顧公子的。”蘇靈郡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能拿得起避寒劍的人,是不可能拿得起浮生劍的,這兩把劍生性相克。”

  ??“我知道。”薛景陽擰起眉頭,“隻是這浮生劍會去哪裏?而且,他們兩個人又去了哪裏?”

  ??蘇靈郡:“再在周圍仔細看看吧,說不定會找到什麽線索。”

  ??“不了。”薛景陽的回答著實出乎了他的意料,“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我先把你送回去找個大夫看看,然後本道再回來找找,要是找不到,就算了。”

  ??“算了?”蘇靈郡有些哭笑不得,“那可是你花了很大代價換到的東西,怎麽現在說棄就棄了?”

  ??“哦,確實是這樣,”薛景陽佯裝深思的點點頭,“但區區浮生劍不過身外之物,怎能跟你相提並論?劍沒了可以再找,你沒了可不行。”

  ??“……”蘇靈郡丈二摸不著頭腦的楞了一下,薛景陽態度的轉變著實讓他歎為驚人,從幾天前的把他送給高稷再到現在的體貼,他甚至覺得眼前這個薛景陽已經換了個靈魂。

  ??難道……去一趟地府能夠把人的性格轉換了?蘇靈郡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思考了一下,也沒覺得自己和死去之前有什麽太多的變化。

  ??罷了,畢竟他生性多變。想及此,他也就不再深究了。

  ??薛景陽把他一路抱到了一家驛站,剛進門時,他清楚的看見了老板震驚又感歎的樣子,便強撐著自己走進了房間休息。

  ??薛景陽也不難為他,看著他躺下後便去讓驛站的老板給他找個大夫來,自己則坐在床邊,有模有樣的給他把起了脈。

  ??“道長是懂些醫術嗎?”蘇靈郡微笑道。

  ??薛景陽斜了他一眼,一本正經的回道:“略懂皮毛。”

  ??蘇靈郡見此便不再說話了,安安心心的把自己的手腕交到了薛景陽手裏,十分配合的給他把脈。

  ??興許是累極了,又受了這麽重的傷,蘇靈郡不過一會便闔上了雙眼,沉沉的睡了過去。

  ??他的鼻息均勻,臉色沒有了之前的蒼白,再加上調整了內息後,已經泛起了微微的紅潤,薛景陽看著他睡著後的模樣,心滿意足的揉了揉他的手心,再摸了摸他的臉,這才老老實實的鬆開手,走了出去。

  ??他哪會什麽醫術,不過就是想握著人家的手睡覺而已。

  ??***

  ??此刻初陽斜照,淺淡的陽光穿窗而入,映照在屋內。

  ??避寒劍在淺色的金光下綻放出冰藍的光華,犀利的劃過劍刃,讓本就冰冷的鋒芒更加凜冽,耀眼的令人幾乎不能直視。

  ??顧雲澤站在窗口,細細的凝視著這把長劍,沉默。

  ??他的一生,命運早就被安排好了,不能違抗,也沒有一絲反抗的餘地。

  ??不知道母愛是什麽,也沒有嚐到過來自父愛的關懷,親情於他來說,是近乎陌生的,他的童年,不過是活在一群人的安排下。

  ??離上次看見阿姐,已經過去了六年之久,他跪在她的墳前,沒有哭,也沒有悲傷,就隻是怔怔的跪在那裏,感受著清塵月色中,有什麽感情已經徹底從他的靈魂中抽離。

  ??那唯一的火光,是那麽的微弱、渺小,以至於風一吹,便滅了。

  ??所有的大風大浪之後,物是人非,唯有自己的心,還是一片沉寂,似乎和十幾年前沒有什麽兩樣,多少年了,對於孤獨,他早已麻木。

  ??這顆心,本身就不是為了自己而跳動的。

  ??然而自從上次與楚藍對飲過後,他冥冥中已經感受到了身體的一絲輕微變化,迭起的心跳聲,是如此清晰的傳進他的耳膜,仿佛喚醒了他孤寂已久的心,又好像是場夢,在夢裏,他第一次聽見有人那麽認真的對他說,我喜歡你。

  ??這份感情來的實在太過突然,且太重了……

  ??重的他沒有力氣再去想多餘的事情,也隻想這樣,默默的守護就好。恍惚間,九華山長老們的話言猶在耳,在他從昆侖學成歸來的第二年,他所有的情感便都被長老們合力封住。

  ??——避寒劍的主人,是不能夠被感情所牽絆的。

  ??——這是命,澤兒,這是你的命。

  ??於是,他遺忘了阿姐的愛,遺忘了蘇靈郡的情,遺忘了風塵往事中,點點滴滴的光芒。且在接下來的每一日,他的心皆是空洞與沉寂的……

  ??顧雲澤歎了口氣,坐到了床邊,床上的楚藍還在沉沉的睡著,索性受的傷不算嚴重,還沒有震傷五髒六腑,休息一段時日便好了。

  ??隻是不知道蘇靈郡的傷怎麽樣。這些天的施法,已經讓他有了從未有過的乏力,再加上幾個時辰前和浮生劍的那一戰,他的元氣傷了很多,楚藍的傷勢當時又迫在眉睫,他來不及多想,隻好先帶著受傷的楚藍獨自離開豐天鎮。

  ??真是奇怪。六道盟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組織,如此神秘,自己孤身調查了這麽久,居然隻有一點點頭緒,還理不清,而用心叵測的高稷自從上次消失在風雨閣後,就仿佛蒸發了一般,再也尋不到他的一點消息,就連薛錦铖親自前往追查,也是音信杳然。

  ??恐怕……現在的敵人正在暗中虎視眈眈的盯著所有仙門。顧雲澤深索,他不知道六道盟最終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但是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如果再不鏟除這個禍端,不久將來,將會有場殃及黎民的惡戰。

  ??竭盡所能,必欲除之而後快,哪怕以命相赴,也自是在所不辭。

  ??避寒劍仿佛聽懂了他的心聲,在微微的鳴動。雪亮犀利的劍鋒遠遠的折射出天邊的一片豔陽,帶著莫測的冷意,貫徹了整間屋子。

  ??楚藍做了個夢,一個讓他不言而喻的夢。

  ??他夢見漆黑的屋中,有人躺在床上,於是他小心翼翼的摸索著走了過去——是顧雲澤。

  ??“你怎麽睡在這裏?”他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

  ??顧雲澤沒有回答他,而是忽然坐起了身子,滿是酒氣的湊到了他麵前。

  ??楚藍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衝出胸腔了。

  ??“這、這不太好吧。”他雙手緊緊的捏住自己的袖口,平視著他,努力的想把要那種齷齪的思想趕出腦子裏。

  ??但他越是看著顧雲澤略泛紅霞的臉,就越是控製不住自己亂七八糟的思想,不過一會,他便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某處位置,已經徹底脫離他的掌控了。

  ??顧雲澤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不經意間的變化,垂頭往下看去。

  ??“它、它它它自己起來的,跟我可沒有關係啊。”楚藍結結巴巴的解釋道。

  ??沒有回答,冰涼而柔軟的唇瓣附在了他的唇上。顧雲澤一手撫著他的臉頰,一手環住了他的腰,手勁大到近乎失控。

  ??“你你你不要勾引我啊。”混亂中,楚藍隻覺得自己的手無處可放,他聽見自己的心在砰砰亂跳,但他克製不住,也壓抑不住那份埋藏起來的感情。

  ??什麽時候喜歡上的?他自己也不清楚,興許是顧雲澤一次又一次的讓步他,也或許是他在他最危難的時候的出手相救。

  ??又或者是那天喝酒時候的微微一笑?活了這麽久,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過那麽好看的笑容。

  ??管不了那麽多了,正事要緊。楚藍想到。

  ??潮濕而曖昧的氣息在他們的唇間彌漫而出,他把顧雲澤半推半就的按到了床上,緊緊的抱著他,就像他在腦海裏練習了無數次的那樣。

  ??昏暗的房間裏,有一絲微弱的光暈搖晃,他把顧雲澤翻來覆去的捯飭了好一會,連喘息的幾乎都不給,隻想著把對方榨的一滴不剩才好。

  ??正當他做的起興的時候,顧雲澤的身體仿佛恢複了寒冷,他感受到一雙冰涼的手在自己的身上遊移,像是一塊冰,刺激的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顛/鸞/倒/鳳的畫麵戛然而止,有刺眼的光芒引入了他的視線。

  ??“身體感覺好些了嗎?”他聽見有人這麽問他。

  ??楚藍好一會才適應了強烈的光線,他磨蹭了一會,睜開眼,卻徒然一驚,“顧雲澤?!你怎麽在這裏?你不應該在……”

  ??“什麽?”顧雲澤坐在床邊奇怪的看著他。

  ??“哦……沒,沒事。”楚藍恍然回神,這才意識到剛剛做的是場夢。

  ??啊啊啊!瘋了!他懊惱的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顧雲澤被消遣殆盡的臉色呢,怎麽就醒了呢!

  ??都怪那個房間的光線太暗了,讓他光顧著做事,什麽也沒來得及看清。

  ??“你在想什麽?”顧雲澤說話間已經解開了楚藍胸前的衣襟。

  ??楚藍愕然的看著把自己衣服解開的顧雲澤,心下又是一驚,小聲道:“這、這恐怕不行吧,我還沒準備好呢,進展有必要這麽快嗎?”

  ??“怎麽了?”顧雲澤終於把目光看向他,“我先前也是給你這麽檢查傷口的,有什麽不妥嗎?”

  ??“沒沒沒,”楚藍連忙甩頭,“沒什麽不妥。”

  ??齷齪!齷齪!楚藍在心裏罵道,你最近怎麽越來越齷齪了!

  ??眼見楚藍的臉越來越紅,顧雲澤終是忍不住說道:“你要是覺得不妥,可以說出來。”

  ??“沒有啊,沒有!”楚藍訕訕一笑。

  ??顧雲澤大致觀察了一下他的身上,然後給他重新穿好了衣服,“沒什麽事,你好好休息吧。”

  ??“可我才剛睡醒。”楚藍嘀咕道。

  ??顧雲澤點點頭,關切的問:“餓了嗎?”

  ??“嗯嗯。”

  ??“想吃點什麽?”顧雲澤又問。

  ??楚藍:“想吃龍井竹筍,還有佛跳牆!”

  ??“嗯,你先休息,我一會就回來。”顧雲澤言罷,替他蓋好了被子,轉身離開了屋子。

  ??等他再回來之時,已是薄暮了。楚藍撐著下巴,站在窗口左顧右盼了好一會,才終於尋到了他的身影。

  ??月上梢,淡淡的月光籠罩在那單薄的白衣上,在靜謐的古道上顯得如此翩然,他的手上拎著一隻飯盒,步伐輕快的走進了客棧。

  ??楚藍見狀,連忙脫鞋又躺回了床上,用手捂住口鼻,直至憋的自己快要喘不過氣才肯鬆手。

  ??顧雲澤撩袍而入時,楚藍正虛弱的躺在床上,掩唇用力咳嗽了幾聲。

  ??他把飯盒放在桌上,關了門,走過去,擔憂的問道:“傷口還痛嗎?”

  ??“嗯。”楚藍一遍掩唇微微的咳嗽,一邊回道,“疼。”

  ??顧雲澤有些擔心的看了看他的臉,“臉色又變白了,不然我先幫你療傷再吃飯吧。”

  ??“可是餓。”楚藍瞟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然後又看了一眼顧雲澤。

  ??顧雲澤沒有說話,忽然起身去把飯盒打開,把菜肴都拿了出來。

  ??菜肴的香味霎時間彌漫在整間屋子裏,饞的楚藍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楚飯盒裏都是些什麽。

  ??顧雲澤把每道菜都夾了一些在飯碗裏,然後拿著筷子走到了床邊,楚藍嚇得趕緊扭頭把快要滴下來的口水隨手擦掉。

  ??“點了你說的菜,還有一些其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顧雲澤說著,坐到了床邊,“若是不嫌棄的話,我喂你吧。”

  ??楚藍猛地轉頭,虛弱而堅定的回道:“那真是太……太麻煩你了。”那個好字,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那頓飯,是楚藍有生之年吃過最慢的一次飯,為了多賴著顧雲澤一會,他硬撐著吃光了所有的飯菜,甚至就差沒把盤子給吃了,他不斷的打著嗝,揉了揉自己撐得鼓起來的肚皮,暗自歎息——為了主子的幸福,隻能暫時委屈一下你了。

  ??酒足飯飽之後,顧雲澤把碗筷收拾了一下,便準備幫他療傷。

  ??“以後吃不掉就不要吃了。”他掀起楚藍的袖子,先是替他揉了揉關節,再調整內息,把內力緩緩的順著他的穴位推到各個脈絡。

  ??“因為太好吃了,所以忍不住多吃了一些。”楚藍感受著一股溫暖的氣流在體內緩緩流轉,舒服的他直哼哼。

  ??“嗯,那也要少吃,”顧雲澤淡淡道,“等回到姑蘇,你該學一些自保的武功了,就不用再像這段時間一樣,遇到危險束手無策了。”

  ??“啊?”楚藍有些詫異,隨後又笑了笑,“我不是還有你呢嘛。”

  ??“把你送回姑蘇,我也就該走了。”顧雲澤卻是沉聲。

  ??“走?”楚藍驚道,“你去哪?”

  ??顧雲澤:“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每天都陪著你這樣瞎鬧。”

  ??“瞎鬧?!”楚藍微微皺眉,忽然扭頭,不說話了。

  ??顧雲澤是個心思敏銳的人,他對所有的一切都心下了然,但從來都是藏於心底,不露聲色,是以,他也隻是淡淡歎了口氣,繼續替他療傷,對於這個話題避而不談。

  ??※※※※※※※※※※※※※※※※※※※※

  ??小劇場————

  ??菜雞白(簡稱白斬雞):做了什麽好夢是我們不能看的?

  ??楚藍:自己腦補。

  ??白斬雞:|??ω?` )想象力不好,麻煩給我們現場演示一遍。

  ??顧雲澤:什麽夢?

  ??楚藍: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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