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華知道，皮埃爾準備告訴她，那個早上他就想說的消息，便給岬使眼色。皮埃爾搖搖頭，示意他無需回避，看著他們說：“我就直說了。馬賽俱樂部的boss，與阿根廷青年人俱樂部的巴爾巴斯教練是朋友，巴爾巴斯教練就是阿根廷少年隊的主教練。與你們比賽後，他對你們隊上的10號很感興趣，聽說這個10號是羅伯特·本鄉的弟子？”

  岬點頭表示肯定，皮埃爾繼續說：“10號的腳法，帶有很濃重的南美風格。巴爾巴斯教練認為10號很適合阿根廷青年人隊，如果他願意去阿根廷發展，將來或許能夠和胡安·迪亞斯並駕齊驅。”

  這所俱樂部露華聽說過，是阿根廷數一數二的足球青訓基地，對於想要去往南美、成為職業足球運動員的翼來說，無疑是瞌睡了就有人遞來枕頭。但是，這件事連沒有參與這場大賽的馬賽俱樂部教練都知道了，為什麽到目前為止，沒聽片桐或見上領隊說起過？

  報價球員就像競標一樣，越早下手越有優勢。露華真心為翼考慮，希望他能實現到巴西去的夢想，可不想讓他不明不白地被“賣”到阿根廷或其他國家，但她不清楚球員買賣市場的玄機，於是立刻請教皮埃爾。

  “也許是單方麵有意向，正在協商階段吧。”皮埃爾說著，唇邊露出一抹微妙的笑意，“也有可能，打算等到明天的決賽結束後再正式提出？據我所知，決賽，他們並不看好你們。”

  露華恍然大悟，冠軍的籌碼自然要比亞軍高，也就是說，無論是馬賽俱樂部的教練，還是正在估價的巴爾巴斯教練，沒人認為他們可能會獲勝。反駁的話到了嘴邊，露華看看岬，道了聲謝又咽了回去。

  他們已經闖入了決賽，究竟能不能笑到最後，還是用事實說話吧。

  “如果是我，會勸我的朋友考慮這個機會。”皮埃爾看著岬，誠摯地說，“你們的10號是個很有天分的球員，沒經過職業訓練，竟然能跟胡安·迪亞斯不相上下。去了阿根廷，受到專業的訓練，有不分伯仲的競爭對手，一定有更大的發揮空間。他的才華不該埋沒在——不那麽激烈的足球聯賽中。”

  皮埃爾的措辭很文雅，充分考慮到了岬的立場，又點出了翼和大部分日本隊球員們麵臨的狀況：本次參賽的其他國家球員，多半是從本國足球俱樂部青訓隊伍中脫穎而出的，他們很快就會投身於火熱的職業聯賽中。

  但日本隊卻都是學生球員，平時幾乎是放任自流的培養、練習。現在，14歲，兩者尚能鬥個勢均力敵，但這個狀況持續到幾年後呢？

  在可塑性最佳的重要年齡，胡安·迪亞斯在優秀的競爭環境中成長，每天都能接受專業的嚴格訓練，球技會更上一層樓；翼等人或加入競技水準尚不足以為道的J聯賽，或進入高中兼顧足球與學業。不出幾年就會出現天壤之別的實力差距，這是完全可以預見的結果。

  兜兜轉轉，露華恍惚想起了一切的始源——羅伯特。三年前，羅伯特若是狠狠心，將翼帶到巴西去的話，現在至少也能培養出另一個像若林一樣的職業選手吧？

  岬沉默地點點頭，沒有答話，露華心裏百感交集，笑著對皮埃爾說了聲“多謝”。

  “請原諒，我還有事，不能與你們共進晚餐。”皮埃爾側過身，望著那位正在蹣跚上車的老嫗，輕聲說，“祝明天好運，我會替你們加油的。”

  岬和他又握了握手，問道：“那位夫人是？”

  “是卡波那拉教練的妻子。”皮埃爾的聲音依舊很輕，似乎生怕驚擾了她，“教練這些天吃住都在集訓基地，今早，我叫家裏的車去波爾多接了夫人，到球場看這場比賽，現在我要把她平安地送回家。”

  原來皮埃爾早上從家裏坐車來球場是順路，去波爾多市接人才是主要目的。露華和岬對視一眼，說：“這位夫人一定常看你們的比賽吧。”

  “是的。夫人喜歡足球，我七歲時進入波爾多俱樂部青訓，夫人就經常來看我們。”皮埃爾移開目光，“夫人去年做了眼球移植手術，但，模型眼珠沒有視覺功能。她什麽都看不到。”

  露華微微點頭，盡量不讓語調流露出同情，看著皮埃爾說：“前麵的小組賽，夫人也來了嗎？”

  “嗯，都有來。”皮埃爾感受到了露華的態度，笑了笑，“你們知道，夏歇期已經結束了，這場大賽結束後，我就要去馬賽了。這算是我留在波爾多青訓隊的最後一場比賽，對我，對夫人，都很重要。”

  雖然還有明天的季軍賽，他們都明白，第三名還是第四名，對東道主法國隊而言，其實區別不大。

  車門關上了，皮埃爾停頓一下，才繼續說：“這個結果，不算完美，但我沒有遺憾。我想，夫人也會為我們驕傲的。”

  並不是所有的告別都要以完美姿態謝幕，有一些遺憾，未來的再會才擁有更多期待。露華明白皮埃爾的潛台詞，岬同樣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Aurevoir（法語：再會），皮埃爾。下次再見。”

  “最後——有始有終才是美，法式告別，你不介意吧？”皮埃爾忽地改變了話題，眼疾手快，輕輕牽起露華準備握手的右手，居然還鄭重地轉過頭，對岬說。岬張了張口，沒等他想好怎麽回答，皮埃爾已經笑著吻了下去，露華也笑了，衝著雨棚小心地翻了翻眼睛。

  一隻長滿皺紋的、白皙的手，顫顫巍巍從後座車窗中伸出，卡波那拉夫人握在手中的，是一支正在怒放的紅色玫瑰。花枝被保護得很好，花瓣上沒有淋到一滴雨水。

  “再會！”

  雨已經停了，還有少許水珠從雨棚滴落。夕陽西下，天邊僅留一道殘紅，皮埃爾接過這支玫瑰花，親切地吻了卡波那拉夫人的側臉，抬起頭來，對目送他的岬和露華揮揮手，半長不短的秀發在臉頰旁輕輕舞著。

  美人如畫呀。

  （第十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