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華剛才要和我說什麽呢？”

  比賽結束後是媒體發布會，以及大賽組委會的各種文件歸納、向足協提交投訴、同來自國內和法國當地的球迷讚助團體接洽，見上領隊還要單獨接受日本電視台記者的專訪。所有工作人員在球場中奔忙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太陽快落山前才告一段落。

  雨已經停了，住友教練帶著三杉和其他疲憊不堪的球員們先回了賓館，岬自告奮勇留下來幫忙，露華也需要一位懂法語的助手去瀏覽文件，片桐就讓他們兩人一起去組委會辦公室接受檢查、提交申訴資料。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們剛贏了東道主的緣故，法國的工作人員對他們沒什麽好臉色，露華和岬知趣地沒有催促。三小時後，從組委會反饋回來的投訴結果是：比賽中有關日向越位的判罰，主裁判所處的位置剛好是視線死角；給遲遲不開始比賽的日本隊員出示黃牌，是對球場紀律的維護，這是主裁判的職責所在，因此給翼的黃牌警告是完全符合規則的。

  最後，評判稱，不會處罰主裁判，但該裁判也不會再執行本屆大賽最後的兩場比賽。

  其他問題沒有被列入回複文件之內，組委會顯然在維護這名裁判。按照通用規則，無論是否發生爭議，對於本場兩支參賽隊的剩餘比賽，本場主裁判需要回避。

  想想看，僅剩的兩場比賽，組委會要讓他執行東道主對烏拉圭的季軍賽，再上演一場主場優勢秀呢？還是繼續砢磣剛剛得罪到家的日本隊呢？

  從大會辦公處出來後，天都快黑了。球場中一片靜謐，觀眾和工作人員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們又回到了球場內部員工用的停車場，等著與片桐會和。露華正在百無聊賴地隨手拍，聽到岬突然問。

  “哦，我說‘太郎今天徹底變成配角啦’。”露華拍完了一盒膠片，翻看自己今天的成果，隨口說，“這一場，太郎力挽狂瀾好幾次，真精彩！不過，若島津君最後又救球，又進球，大家肯定對他的印象更深吧。”

  新買的拍立得因為像素關係，加上大雨，運動畫麵有些模糊，但還是能看出被拍攝的是誰。露華挑了兩張照片出來，分別是下半場比賽最後三分鍾，岬成功完成扳平比分的單刀後，跑來向教練席揮手致意，身旁還有幾個同伴交疊的臂膀，他的笑容帶著一貫的靦腆；還有輪到他上場踢點球前，向草坪走去的背影，雨線給他的輪廓鍍了一層白光，被大雨淋濕的球衣裹在瘦削的背上，背號“11”清晰可見。

  這場比賽太精彩了，大家都踢得極頑強，然而對手的主場優勢，加上從上半場就少一人應戰，到了最後三分鍾，就連他們的啦啦隊都認定日本隊必敗的情況下，岬卻一反常態自行突破、巧妙的進攻得分，在最後關頭扳平，重又帶給全隊獲勝的希望。這絕對是一粒價值千金的進球！

  以及，點球大戰，麵對對手三罰全中和本方前兩罰全部失敗的絕境時刻，又是岬，他頂住壓力，成功罰進至關重要的一球，讓局勢和本方球員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才令日本隊有了反敗為勝的機會。對擅長自由球的岬來說，踢進一個點球或許很輕鬆，可在那樣的環境下，當事人得擁有多麽強大的心理素質才能不慌神啊？

  露華捫心自問，覺得換作自己，恐怕也沒辦法不動聲色承受這滔天的壓力——事後回想，眉頭都沒皺一下就把點球罰進的岬，太了不起了！

  看來，這三年，岬在巴黎成長的不光是球技，他的心境、心態都獲得了極大的提升。

  岬笑了笑，征得露華同意後，他要來這兩張照片，盯著它們平靜地回答：“三杉君說得很對，幫助球隊獲勝是球員的任務。沒什麽了不起的。”

  這麽謙虛？露華伸出一根手指捅捅他：“太郎，我是說真的。你看翼君，點球進了後開心得都跳起來了，今天你的表現很精彩！說是製勝功臣都不為過，適當的驕傲也是必要的啦。”

  “我說的也是真心話。”岬微笑著，認真地點點頭：“下半場的進球，多虧小次郎和反町君給我製造了機會；我第一次射門不是被彈出來了嗎？當時，翼君在後麵喊著‘堅持住’，假如我沒撈到球，他會跟上來補射，我知道。”

  岬言簡意賅地總結：“我們都想要勝利，我們都沒有放棄。”

  就知道他會這麽說，這樣的話也隻有從岬口裏說出才不顯得做作。露華把一堆照片按順序整理好，繼續問：“輪到你答疑了，太郎。到‘突然死亡’時，你說的‘可惜’是什麽意思？”

  “因為——你真的沒想到？”岬才剛開口就頓住了，目光投向露華的臉，揚起眉毛問道，露華點頭，滿臉誠懇地等待下文。

  “那麽，露華今晚好好想想。”岬竟然賣關子，把兩張照片往褲兜裏一塞，站起來，帶著人畜無害的燦爛笑容說，“到——離開巴黎前，你一定能想到的。”

  露華眯了眯眼睛，正要上前一步逼問，這時，身後一陣若有似無的香風飄過，球場內部通道中又走出幾個人，他們徑直向員工停車場走來。

  幾個像是保鏢的男人走在隊伍盡頭，兩名男青年被簇擁其中，其中之一竟然是換了一件紅棕色正裝的皮埃爾。他紳士地伸出一條手臂，正在為身邊的人不緊不慢地引路，挽著他的是一位戴著墨鏡、手拄拐杖、白發蒼蒼的老嫗。

  停車場中隻剩十來部車子，他們慢慢走到其中一輛灰色轎車旁，皮埃爾也看到了正在等人的他們，對老嫗另一邊的青年低聲說了幾句話後，就向他們走過來。

  “晚上好。”皮埃爾伸出手，開口用英語笑著說：“恭喜你們。”

  那笑容並不勉強，岬握住他的手，也由衷地說：“你的表現太精彩了，今天我並沒有完全勝過你。”

  “個人的勝負並不能等於比賽，今天——是我輸了。”皮埃爾停頓片刻，有神的眼睛轉向露華，“你們很強。我相信，未來有很多機會，我們可以再次比過。”

  （第十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