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天空霽雲散去，落了一陣太陽雨，球場邊不知名的小野花享受著這意外的滋潤，爭先恐後散發出芬芳的香氣。它們不是綠茵場的主角，露華卻總是情不自禁地把鏡頭聚焦到這裏。

  瞧它們，默默無聞，卻燦爛地生長！

  這是露華作為工作人員，第四次參加全國男子足球大賽。比賽越進行到後期，獲勝就越費力。每多經曆一場比賽之後，球員們疲憊不堪，她同樣心力交瘁，心累程度呈幾何倍數增長，此刻露華格外渴望睡一場昏天暗地的午覺，然而時間不允許她這麽做。

  成功進入四強，後天下午將進行與老朋友、老對手、北海道代表隊——富良野中學的半決賽。進入中學後，鬆山光領軍的富良野隊同樣是全國大賽的常客，從小學時那11人便是鐵打的陣容，前兩年都拚到了八強以內。

  升上三年級後，與她們要好的富良野中學女經理町田町子透露，他們也增加了幾名有才幹的低年級替補，今年的目標是決賽，甚至冠軍！

  他們曾在國一夏天時交手過一次，還踢過幾場友誼賽，勝多敗少，相關資料比較豐富，於是露華很不厚道地邀請了早苗和尤佳莉一起“商討戰術”。閑得發慌的久美不願落單，要求旁聽，露華也痛快地同意了。

  於是，會議就變成了幾個女生一起嘻嘻哈哈地做點心，準備在當晚為有功的球員們提供“特別獎勵”。沒什麽可用的料理機，早苗傾向於製作口感冰涼的水饅頭，尤佳莉認為買容器會超出成本，堅決地否決了；露華則提議做最簡單的微波爐料理——杯子蛋糕，內餡可以由大家自由發揮想象力，這就是球隊點心的樂趣。

  大宮的購物中心種類繁多，在鄰近的超市裏，她們非常巧地遇到了同樣來采購的富良野隊三年級經理人：町田町子、藤澤美子。町子將一頭卷發高高紮成一條大粗辮子，鏡片後的目光炯炯有神；美子站姿矜持、美目盼兮，彼此笑著打了個招呼。

  在僅剩的中學四強中，南葛和富良野有女經理，另兩支球隊則沒有，明天卻不得不內部消化解決。石崎為此還哀歎了一陣子：就不能讓他們兩隊會師決賽嗎？

  “你們準備做什麽？”聽說對方也是來采購食材，卻不是用來做晚飯的，早苗大感好奇，於是問美子。

  美子邊走邊仔細地把袋子裏幾個瓶瓶罐罐收好，細聲細氣地回答：“蜂蜜消暑飲——就是冰鎮牛奶加蜂蜜，大家都很愛喝的一種飲料。”

  “可是，你們沒買牛奶呀？”久美望著她們兩人手裏的購物袋，裏麵裝著許多罐口味不同的蜂蜜，還有一些檸檬和幹薄荷葉子。做蜜檸檬的話，蜂蜜和砂糖的消耗很大，而且每場比賽前都要準備妥當，路過水果區域時，久美趕忙往購物車裏也塞了三十個檸檬，滿意地點點頭：這些到決賽都夠用了！

  “牛奶的話，教練的太太每隔幾天會送來。”美子看著她們不解的眼神解釋：“教練家養奶牛，每天要送很多貨。都是……當天淩晨擠好的，新鮮的牛奶，送到工廠除菌封裝了，再開車送來。”

  尤佳莉不禁問道：“從富良野開車到大宮，一來一回起碼……12個小時吧？！你們的教練對大家可真沒說的！”

  “而且奶牛通常在淩晨兩、三點產奶。”露華接口說，這是她從一檔料理節目上看到的，搖頭感慨道：“還要先去工廠……怪不得隻能隔幾天送一回，養活一個足球隊不容易呀。”

  “是的。”美子輕聲說，臉上泛起一絲淺笑。她的家境不錯，教養很好，任何時候都是輕聲慢語、和顏悅色，加上富良野中學年年都能躋身全國大賽決賽階段，美子受歡迎的程度頗高。露華甚至聽說，藤澤美子曾被一眾參賽男生們評為所有足球隊中“最溫柔的女經理”。

  隻是，美子實在太溫柔了。比如現在，周邊非常嘈雜，露華覺得，她的聲音需要借助助聽器才能聽清：“隊員們喝慣了本地的牛奶，就隻好……辛苦一點兒咯。”

  “三年都是這樣嗎？”久美咋舌，目光中終於露出了欽佩，“學姐們太不容易了。還好隻需要在全國大賽期間辛苦一段時間。”

  美子搖頭笑道：“沒什麽。球員們那麽努力，能幫上忙，我……我很開心。”

  話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美子垂下眼簾，神情似乎還有些難過。露華等人麵麵相覷，不明就裏，一旁的町子看不下去了，低聲說：“不是什麽秘密啦……美子的爸爸上月起被派駐美國工作，暑假結束前，她和媽媽要搬去那邊住了，是賓夕法尼亞吧？”

  “是，我自己說吧。町子。”美子抬起頭來，依次看著她們，接著說：“我爸爸在巧克力工廠上班，總部在美國。每個駐地代表都要去總部輪值、培訓一段時間，今年輪到他，可能去好幾年……”

  “是去賓夕法尼亞州的‘赫希鎮’？”露華插了一句。

  “……是。”美子擠出一個笑容，顯得更難過了，“轉學報告已經提交了，那邊的新學校……爸爸正在幫我物色，他一個人在那邊生活很寂寞。我們得盡快趕過去……”

  自己的老爸也是一個人在紐約工作，她可沒多麽惦記他。露華心虛地想，同時又轉念一想，她父親可是貨真價實的山姆大叔！況且，父親的親屬全部都住在美國東海岸各城，平時他是個空中飛人，應該沒時間寂寞。

  美子的話讓早苗和尤佳莉兩人都格外唏噓，早苗的眼裏滿是感同身受的同情：“這麽快啊……那，你跟鬆山君？”

  尤佳莉則敏銳地掃了一眼早苗，才開口：“是呀，都不知道下次見麵是什麽時候。你對他的心意……他知道了嗎？”

  開始了。露華無語地望天，搬到南葛住到現在，四年多了，她最不能理解的、也是這些女孩子們最大的共同點：她們喜歡一個男生，會將喜悅浮現在臉上、關懷體現在行動中，人卻像被蚌殼夾住嘴似的，就是不肯說出來！

  藤澤美子是鬆山光的同學，因喜歡他而加入足球部，兢兢業業地照顧球員們兩年多，卻像早苗一樣一直沒有表白，而呆頭呆腦的鬆山自然像翼一樣，一心撲在足球上，竟然毫不知情！

  早苗和美子的做法，按照石崎的話說，是“心裏的任何想法都要藏著，那叫矜持！”頭一次，露華覺得他概括得非常精確。隻是，有必要麽？拿早苗和翼來說吧，他們對彼此的好感人盡皆知，大家也都覺得他們很般配，日本的婚齡還特別早，可謂占盡天時地利人和。還藏藏掖掖什麽呀？

  石崎的解釋是“怕直說出來被拒絕，丟臉”，然而實用主義者露華卻覺得，傲嬌一陣子就可以了，喜歡這事得兩廂情願，一味付出對方卻不知情，自己先將身段下降到了塵埃裏，反而連個“女朋友”的稱呼都得不到。不是更丟臉麽？

  勤學好問的露華本著鑽研精神，寫信問了身在巴黎的岬，據她所知，他在當地的日語學校非常受歡迎，情書接到手發麻（當然不是岬自己告訴她的）。而岬的回複卻異常簡單，也很異想天開（在露華看來的確如此）：他讓露華去看日本神話傳說，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的那段，由此得出結論，在一段情感關係中，由女性先表白是不吉利的！

  對此，路德倒是不置可否，笑著說是因為她還沒有談戀愛的經驗，“什麽時候大小姐有了喜歡的人，就能理解那種欲說還休、患得患失的感覺啦”。

  喜歡的人？她怎麽會沒有呢！露華又在心裏撇撇嘴，路德是個大笨蛋！

  “去美國之前，我一定會向他表白的……”迎著大家，包括町子驚訝的目光，美子慢慢地、卻很堅決地點著頭：“一定。”

  “聽到沒！”尤佳莉反應依舊很快，趕緊推了早苗一把，“翼君明年也要走了，勇敢點兒！”

  看到早苗瞬間通紅的臉、瞪著尤佳莉的眼，美子溫柔地笑了：“沒關係，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隻想說，我們必勝的決心，不比南葛遜色……那個，半決賽，請手下留情啦。”

  （第六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