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東京故事(4)
作者:王小決      更新:2020-03-22 19:26      字數:1851
  一周後,露華過四周歲生日,邀請了爸爸和我來家裏聚餐,我們終於見到了從紐約飛來的、傳說中無所不能的“superdad”:奧斯丁先生。

  露華家來了好多客人,爸爸還特意穿上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西裝,奧斯丁先生的樣貌卻非常出乎我們意料。他隻穿著純色羊毛衫,戴著無框眼鏡,留著一撮唇須,言語和微笑都很隨和,走在大街上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外國人。說他是個股市精英或大學教師,恐怕更令我們信服。

  賓客太多,爸爸不好占用奧斯丁先生太多時間,就簡短地打了招呼,反而是奧斯丁先生笑容滿麵地用不太標準的日語說“遠親不如近鄰,以後要請您多多關照我家孩子”,給了我一套從美國特意帶來的雙語足球讀本,還特意將爸爸和幾名文藝類職業工作者的座位安排在一處。

  爸爸後來感慨,與知識分子打交道,真是讓人每個毛孔都舒服啊。

  賓客中有人也帶了小孩來,但都是十歲以上的大孩子,很多人像奧斯丁先生一樣住在國外,與我們玩不到一起。大家對彼此都有些好奇,我記得,露華在介紹我時,是這樣說的。

  這是我的鄰居。

  她用英語和日語分別說了一遍,立刻就有人問道:“那你們是青梅竹馬咯?”

  那時,我幾乎沒看過電視,書本也多是兒童讀物、足球教程,所以這個詞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就好奇地看著露華,青梅竹馬是什麽?

  “應該算是吧?”露華竟然也麵帶疑惑地看著我,問,“太郎要當我的青梅竹馬嗎?”

  ·

  等我們都長大後,某天露華念著我的采訪提綱,突然問:把露華醬當成最好的朋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順口答,露華醬邀請我當她的青梅竹馬時。

  是嗎?露華挑起一邊眉毛,滿臉懷疑地說:我怎麽記得是太郎先來問我,要做他最好的朋友嗎?

  這兩件事都發生過,但哪個先,哪個後,我們都記不清了。露華信誓旦旦,是我先提出了“好朋友的若幹條最高綱領”,而我隻記得露華生日宴上“青梅竹馬的定義”,於是,兩個人拚湊出來的記憶是這樣的:

  最好的朋友/青梅竹馬是什麽樣子?

  “喜歡的東西,對方一定也感興趣。”——興趣愛好一定很接近。

  “住的比較近,上同一所學校?”——生活環境大致相同。

  “平時一定經常一起玩!”——有共同成長的經曆。

  “也會一起看書、吃零食什麽的。”——文化、價值觀一致。

  “爸爸媽媽可能是同事,或同行業者?”——身處同樣的社會階層。

  “可以告訴對方我偷吃了什麽,不用擔心會被其他人知道。”——信任對方,也會為對方保密。

  “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會想跟對方分吧!”——能分享彼此的喜悅。

  “講不開心的事情,或自己做過的傻事時,對方不會嘲笑我。”——也能理解彼此的不堪。

  “被別的小朋友孤立時,對方會跟我站在一起。”——互為支柱。

  “生病時,對方會來探望,而不是怕傳染。”——雪中送炭。

  “一個問題,對方可能不想回答,卻不會騙我。”——坦誠相待。

  “一件事情,我說個大概,對方就能明白我的想法。”——彼唱此和。

  ·

  我知道。

  青梅竹馬是最好的朋友。

  是芸芸眾生中的另一個自己。

  是恩德彼此相結的知己。

  是聲色氣味彼此相投的知音。

  是悲喜共鳴彼此腹心相照的知心。

  是可以同路走,一起走,一直走下去的,最親密的人。

  我們都知道。

  ·

  最終,爸爸沒有送我去幼兒園,而我幾乎每天都會去露華家。日子在我和露華發明的許多遊戲中飛快流逝,冬去春來,到了第二年的男孩節,也是我的五周歲生日。

  爸爸也請了許多鄰居前來做客,因為常幫爸爸跑腿,附近的鄰居們我都很熟悉,收到了許多禮物和祝福,有新衣服、新球鞋、背包等等,以畫具和美術用品居多。

  生日宴會非常熱鬧。吉爾伯特夫人教我和露華跳交誼舞,還與其他來賓伴著音樂跳了一段探戈。爸爸很高興,喝了很多酒,嘟囔著我聽不懂的話,最後竟然伏在榻榻米上睡著了。

  隨後大家紛紛告辭,家政員收拾完也走了,原本熱鬧的客廳轉眼間變得寂靜又空空蕩蕩,隻有露華和她的保姆還待著。時間是下午兩點,我也有點兒困,卻又有點兒害怕,於是要求露華陪我多玩一會兒。

  我們在二樓我的臥室裏玩撲克、下跳棋,最後熬不住困意,不知什麽時候就睡著了。

  朦朧中,有一雙溫柔、帶著香味的手,替我和露華蓋了一條被子,還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我知道那是吉爾伯特夫人。

  我似乎做了個夢,夢裏我聽到爸爸對我說對不起,而我不知為什麽一直在流淚,卻微笑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