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華把雙手輕輕放在翼的頭上，沒推開他，也沒去管正在翻滾的傘。滾燙的淚水和冰冷的雨絲同時落在身上，翼緊抱著她淚流滿麵，此刻的他就像是個受了冷落、滿腹委屈無處訴的小孩。

  小孩子總要獨自成長的。

  “他喜歡你，他是真心為你考慮才做出這個決定。”露華輕聲說，“他給你留的信，你有看過嗎？”

  翼濕漉漉的腦門抵著露華，緩緩搖了搖頭。

  “羅伯特自幼喪父，母親將他留在教堂後一去不返，他的童年，就是獨來獨往地踢著一切可以當成是足球的東西。”露華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慢地說給翼。這些消息是路德昨天回來後告訴她的，原本想等翼的情緒平複一些後再轉告他。至於路德昨天一早開車去東京做什麽，路德沒說，露華也沒問，她知道他有必須保密的理由。

  “直到全國大賽決賽階段前，羅伯特收到了來自聖瑪麗教堂的信，那上麵說，他的母親病重去世了，臨終前還在自責，沒能在他治療眼睛的期間聯係他。”感到翼的哽咽有點兒僵持，露華放慢語速繼續說，“羅伯特以為母親拋棄了他，但她沒有。當時她沒有工作，也沒上過什麽學，生怕養不活兒子，才狠心將羅伯特寄放在教堂。那之後，他的母親也在聖瑪麗做了修女，每天都辛苦地做活，每天都可以偷偷看一看自己的兒子。這些，羅伯特之前並不知道。”

  母親。翼靜靜地聽著，又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奈津子支持他去巴西，麵臨分別卻一定是難過的。關於羅伯特的家庭，他從來都是諱莫如深，他一直說要盡快帶自己去巴西，卻在最後改變了主意，難道真的是害怕改變他們的母子關係嗎？可每一個孩子，最後都要離開父母的庇佑，獨自飛翔啊！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露華摸摸翼的後腦勺，稍微提高了聲音，“羅伯特覺得，自己不是個成功的足球選手，他害怕，因為他的一念之差、一意孤行，反而會……耽誤了你的天賦，害了你。”

  “為什麽？！”驟然聽到她這麽說，翼驚訝地抬起頭來，不敢相信地大聲問：“怎麽會？！羅伯特教給我那麽多的技巧，他教會了南葛小學足球隊的所有人怎麽踢足球！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足球選手！才不是徒有虛名！”

  “我說的是，羅伯特自己的心情。”露華溫和地答道：“剛才，我又去了你家隔壁的那間公寓，管理員說，羅伯特從東京回來後，就告訴了他具體的退房時間——也是他訂機票離開日本的時間。你知道，羅伯特的眼睛已經治不好了，他再也不能踢球，也沒做過教練，看著你在這次大賽上的成長，他開始猶豫了。足球，隻要想踢，在哪裏都可以，你在日本表現得很好，他帶你去巴西，就一定能將你培養成一流的足球選手嗎？”

  “他……騙了我。”翼沒有反駁，低下頭說，“他給我示範，角球怎麽踢、界外球怎麽扔、點球踢哪裏命中率大，和怎麽鍛煉身體。比賽規則、戰術方法，他從來不說，隻有在賽場上發現失誤、或遇到越位陷阱，犯特別嚴重的錯誤時，才會講該怎麽做。他一直都讓我……在比賽裏自己學習、體會。”

  露華點點頭：“羅伯特有顧慮，不想讓你和阿姨分離那麽早；也沒有自信，一定能把你培養好，所以按照他自己的方式，他教給你方法，讓你自己學習、成長。他很可能從全國大賽結束時就下定了決心……他的想法，應該在他寫給你的信裏麵。我相信，羅伯特的母親沒有拋棄他，他也沒有拋棄你。”

  過了許久，翼才悶悶地說：“他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因為現在說給你一個截然相反的結果，你是無法理解的，不如由他來做個惡人，不甘心反而能讓你對自己的目標更加堅定。露華在心裏感慨著，想通了前因後果才發覺，羅伯特對翼的培養，真的是用心到了靈魂深處，隻是，對於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來說，這方式太殘忍。

  “那麽，我一定要去巴西，憑自己的力量去！”翼小聲重複一遍，擦幹眼淚，又問：“謝謝你，露華。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我會。”翼感覺到，露華冰涼的手指慢慢滑過自己腦後支棱的一撮頭發，她的聲音很清晰，充滿恰到好處的安慰，“隻要翼君仍決定踢球，我就會一直這樣支持你、協助你……我們三個不是約好了，要一起開心地踢球，獲得許許多多的冠軍與榮耀嗎？”

  “岬君……”翼垂下眼簾，卻笑了，很認真地問：“我們還會再見到他嗎？”

  “太郎說了呀，隻要大家仍在踢球，總有一天能夠再見的。”覺察到翼慢慢恢複了情緒，露華鬆開了環抱著他的手，又伸手拉他站起來，“勝負、比分、經驗，都可以重新來過。在下次見麵之前，翼君會比太郎、比羅伯特都更早——遇見更棒的自己。”

  綿綿秋雨絡繹不絕，站起身之後，翼才發覺，自己和露華身上都被淋得透濕，他趕緊撿起球和傘，拉著露華一口氣跑到最近的橋洞下麵。露華摸摸褲子，從右兜裏掏出半濕的紙巾包，抽了幾張遞給翼，自己則扶著牆站在一邊，脫下鞋子使勁甩著裏頭的水。

  翼的眼睛還帶著潮意，他看著露華整理著被雨水淋得一塌糊塗的頭發、衣服，很不好意思地接過紙巾抹了抹眼睛，低聲說：“露華，你好堅強！我真該向你學學。不過，跟岬君分別，其實你也很難過吧？”

  露華微微點了點頭，朗誦著：“如果櫻花常開，生命常在，那麽兩廂邂逅就不會如此動人情懷。”

  翼擰著自己的衣服，慢慢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詩，細細地品味著其中滋味。他知道，自己現在的閱曆還不能讓他像露華、像岬一樣，豁達地麵對傷感、麵對離別，但他要做的，就是把這句詩放在心裏。

  總有一天，他也會讀懂的。

  （第二十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