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秋風，冰涼的雨絲劃拉在臉上，讓身體有種清醒的透徹感。翼扯著衣角胡亂擦了擦臉，腳下踩著雨水，把球衝著天空高高挑起。

  最近，讓他難忘的幾個時刻，總是伴著雨。入選南葛SC那日，從走出體育館時就開始下大雨；被東京媒體譽為今年全國大賽最精彩比賽的“雨中半決賽”，整個下半場都在下雨，他的心髒也在不停地起起落落；就連決賽，中場休息時都下了一陣小雨，不過那場雨還蠻涼快的；以及，昨天，羅伯特不辭而別……

  嘭——足球砸在地上，被他狠狠地踢進黑鐵框。這片自來到南葛市後，他一直用來練球的沿河草坪將被市少年活動中心改建為小型公共足球場，已經畫出了場地線、澆築了幾對球門，眼看就可以完工了，卻因為這場秋雨而停工。工人們暫時將不怕受潮的材料露天堆放在這裏，使得活動範圍十分有限。

  不過，這完全不會造成他的困擾，靜止的鐵欄杆不會來搶斷他的球，躲在草叢裏的零散工具更是輕易就能越過。翼再次將球挑高，仰頭緊盯著它下落的軌跡，向前輕輕地跳起，抬腳瞄準，成功射門。

  瞧，他跳得多高，還能小心地維持著平衡，左衝右突而不摔倒。雨霧遮蔽了一部分視線，似乎讓球的下落速度也加快了，卻減小了關節的阻力，原地瞄準下落的球，跳起淩空抽射，他已經連續成功好幾次了。

  如果這算是淩空射門的話。

  羅伯特食言而非，他才沒有生氣、沮喪。想成為職業選手是他自己的事，羅伯特願意幫他，會更便捷一些，但是像淩空射門一樣，離了羅伯特，他慢慢來，不是也可以做到嗎？

  昨天，從那間空蕩蕩的公寓帶回來的本子和信，奈津子試圖念給他聽，但隻念了幾句，他就說自己要安靜一下，把它們直接丟進了垃圾桶裏，甚至連信封都沒打開。他要抓緊時間刻苦訓練，他沒有時間去看羅伯特的解釋、道歉，或什麽其他的說辭。說到不如做到，求人不如求己，羅伯特用實際行動給他上了最生動的最後一課，也許這不是羅伯特的本意——但他已經學會了。

  嘭——射球撞上鐵門柱，不偏不倚反彈到他的小腿脛骨下方。翼“嘶”了一聲，蹲下身拉掉襪子查看，還好，隻留了一個紅印。因為不涉及對抗和傳球訓練，他沒穿護腿板，決賽時右腳的一點兒小撞傷應該不會複發吧？

  他隻是想事情入了神才失了準頭。翼提醒自己注意節奏，目視前方深深地呼吸，眼前的雨霧突然變小了，球門、草坪清晰了許多。

  全國大賽半決賽後，羅伯特反複強調，好球員應該成為球場的主宰者，情緒管理自然也在其中，他不是正在學習控製情緒、堅持練習嗎？他應該成為一個成熟的球員，不要在球場上分心，他再也不要被情緒左右了！

  滴答——滴答——

  翼蹲在地上，額頭抵著鐵門柱發了一會兒呆。這時，頭上的雨似乎小了些，卻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這片草坪還沒經過修整，肉眼可見地上正在形成一個個水潭。他心不在焉，衣服髒了、感冒了都是小事，但是練習技術動作，踩到泥水再滑倒會很危險。

  今天到此為止吧。翼想著，正準備去伸手撈球，突然從他背後傳來一個清脆、慢悠悠的聲音。

  “我就知道，翼君一定會來這裏。”

  翼回過頭，視線上仰45度，愣愣地看著仿佛從天而降的露華，目光轉移到了她手握的那把透明傘上麵，端端正正舉在自己頭上，難怪這一會兒他沒覺得自己淋到雨……

  “淩空……射門練習。”他開了口，才發覺自己的嗓子竟這麽沙啞。露華毫不在意，用手指支撐著傘柄，把傘靈巧地轉了個圈，他們一起看著透明傘麵上四散飛濺的水珠紛紛落地，聽到她平靜地說：“我看到了。射球的時機把握得很好，跳射是淩空射門的基礎呢。”

  原來這果然不是真正的淩空射門。翼仰頭看著露華拂去劉海上的雨滴，對他露出和那場半決賽一樣的、掛著雨水卻熠熠生輝的笑容。

  明明比他小，她卻總是像姐姐一樣開導、寬慰他，她總是那麽鎮定、那麽冷靜……

  “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翼看著傘喃喃地說，他不想看羅伯特的信，怕自己會動搖；他也不願去上學，不願讓同學們看出他的失望；他更不敢麵對昔日的隊友們，他們一定會對他表示各種同情，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很可憐……

  “翼君還想去巴西嗎？”

  聞言，翼驚訝地對上了露華的視線。一般的女生在聽到他這樣沮喪的話時，難道不該是照顧他的情緒，而把“巴西”“羅伯特”等相關字眼視為禁句嗎？

  露華的表情很坦然，嘴邊甚至掛著一絲淺淺的笑，仿佛隻是在問他早餐想不想吃煎蛋。翼遲疑著想要肯定，突然明白了露華的潛台詞。她了解他，知道他不會就此泄氣，一蹶不振，才這樣問他！出口即為誓，他發過誓要成為職業足球員，這與羅伯特帶不帶他去巴西沒有關係！他沒有時間消沉！

  是了，她是和他、和岬有過冠軍約定的人，也是他最信任的夥伴。露華，她從來都不是“一般的”女生。

  “謝謝，露華。”翼沒有回答，看著露華清澈的眼波，心裏各種酸甜苦辣一下子湧了上來，百般不是滋味，他又感到鼻子發酸，困難地吐出幾個詞：“抱歉……又讓你擔心了。”

  他看著露華伸出沒有拿傘的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多麽溫暖又溫柔的舉動啊！他都記不得上一次奈津子摸他的頭，是幾歲時的事了。翼閉上眼，抬起雙手繞過露華的腰，用力地絞在一起，她的衣服上麵有種好聞的、清爽的果汁味。

  “為什麽……為什麽一個人先走了啊！”

  （第二十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