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假想敵未滿(3)
作者:王小決      更新:2020-03-22 19:26      字數:2166
  正在講課的芳賀琴乃覺得,她遇到了從業以來的最大難題。

  班上有個美國留學生秋庭露華,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原本已經做好了她融不進集體,需要長期疏導的準備,沒想到一個月下來,她同臨座的幾名同學關係還算融洽;作為體育代表,在年級各班都有能說得上話的同學。昨天的校外對抗大賽組織協調非常成功,體育老師佐藤和訓導主任田中都給了她很高的評價。

  可是,芳賀卻發現,與其他學生相比,秋庭的紀律性並不強,缺少服從意識。每當宣布一個規則或命令時,其他學生會依次執行,她卻總要先問清楚“為什麽”,芳賀不得不耐心地解釋,強調這樣做的意義和作用。如此三番,芳賀不禁想,一個班上是應該有一個這樣獨立思考的帶頭人,但是,如果一個班上的學生都像她這樣自我,那就亂了套了!

  芳賀還發現,比起同女生們相處,秋庭明顯更受男生歡迎。這個年紀的女生都有了自己的小圈子,分遠近並不意外;奇怪的是男生們雖欣賞秋庭,卻也將她視為一朵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高嶺之花。

  可以這麽說,入學以來,秋庭在學校裏沒有一個好朋友。課間沒有同學找她說話,更沒有一同上下學、一起吃便當、手拉手去衛生間的夥伴,在所有課堂上都孤零零的,而她本人似乎並不介意。

  芳賀這些天沒少下功夫,讀了許多歐美教育心理學的著作。她知道,單親家庭中成長的孩子,比起同齡人就像個小大人,所表現出來的或偏激或寬容,都是因為他們不屑與同齡人“一般見識”,這種性格很有可能導致被集體排斥甚至欺侮。目前秋庭同班上的同學並無過節,而且盡可能地保持低調,可芳賀仍覺得擔心,希望她不要被孤立。

  在功課上,芳賀也覺得十分奇怪,秋庭的兩極分化有些明顯,卻不是明顯的很典型。因為見多識廣,她的自然科學類科目很優秀,談吐中無意流露出的博聞強識讓芳賀都自愧不如;人文類科目,據她的監護人——那個英俊的美國男人說,秋庭最大的愛好就是閱讀,小時候還在東京讀過一個學期,聽說讀寫不算困難,不至於跟不上課程。

  最讓芳賀擔心的國語作文,經過幾次指點後算是差強人意,極少出現詞法句意混淆的情況;芳賀最不擔心的是體育課,秋庭的運動神經非常發達,體育老師佐藤稱讚她是個“二十年難得一見的好苗子”,鼓勵她加入自己喜歡的運動社團。

  秋庭的數學不太好,情有可原,沒學過的公式用日語寫出,她有時連題幹都無法讀懂。芳賀也聽說過,美國的小學校裏數學課不會學很深,六年級可能才剛開始接觸小數,隻好把她的數學作業換成一些自己提煉出的精題,好讓她盡快掌握解題方法。秋庭很懂事,對這些多出來的功課並不抱怨,甚至主動邀請自己去家訪,讓芳賀總有一種“教不好她就對不起她”的念頭。

  至於秋庭最差的科目,反而是芳賀完全想象不到的:家政課。家政主要學習一些簡單的烹飪、編織、組裝、折紙等,芳賀喜歡教學生們做手工,這節課也最受她班上的女生歡迎,因為能夠親手製作女孩子們都喜歡的一些精巧小玩意兒,看著一堆材料變成手工製品,也能讓學生們有成就感。

  明明是很好玩又輕鬆的動手課程,每周隻有一節,芳賀記得開學至今分別講的是毛線平織法、縫邊和收針、試做半塊不帶花樣的圍巾,班上無論男女生都很認真地練習,秋庭卻如臨大敵般緊張,看起來連股針都不願去碰。為她再三演示了細節,十分勉強才動幾下針,卻總是紮到手,織幾下就繞了線,最後她索性把針線放在一邊,沒織出任何東西。

  在秋庭第三次當堂交白卷之後,芳賀終於忍不住,當天下午放學後去做家訪了。

  秋庭的管家、也是監護人熱情招待了她,當她說明來意後,名叫路德的美國男人隻是揚了揚眉,滿不在乎地說:“是的,大小姐在家從來不做這些——沒必要。”

  芳賀非常詫異,一方麵因為對方的答複跟她的教育觀念起了衝突,更因為對方那無所謂的態度,她忍不住反問道:“就算不需要親自動手做飯、做衣服,但是……課程的本質是培養孩子們一些實用生活技能。基本的烹飪、縫紉方法,女孩子不掌握,似乎不太好吧?”

  “簡單的烹飪、洗衣服、打掃自己的房間、整理自己的東西,這些基本生活技能,大小姐都能做。”路德皺著眉頭,似乎沒理解芳賀的意思,“大小姐——好吧,這是我的愛稱,我的小女孩自理能力並不差,經常幫我熨襯衫、泡咖啡,你如果把編織圍巾改成學做一道菜,就會發現,她不是那種連洋蔥都切不來的、嬌滴滴的大小姐。”

  芳賀也皺起了眉頭,覺得這位管家有些言過其實,說:“我們正在談論的是兩個概念。也許我話說的有些大,但現代家政學,是希望年輕人學到一些有用的生活技能:獨立生活、資金管理、健康烹飪、著裝禮儀,反映到生活、社交上,每一方麵都很重要。做手工,至少可以培養一些生活情趣,可是據我觀察,秋庭同學對手工活兒非常排斥,甚至沒有一點想要動手去做的想法,我認為——這是很不合理的。”

  路德喝了口咖啡,深邃的眼睛看著芳賀,說:“大小姐跟我說過家政課的情況。健康的生活觀念,跟會不會動手編織一條圍巾,我認為沒什麽必然聯係。生活技能更多地在言傳身教中形成並得到鍛煉,大小姐有很多機會,我可以向你保證。”

  聽到這個答複時,芳賀覺得自己有些情緒失控,她甚至認為這是家中沒有女主人的緣故:縫紉對女孩子來說是多麽重要的一種技能,他作了怎樣的言傳身教,才能讓一個女孩子連拿起股針都不願意?她要怎樣才能糾正這種觀念呢?

  (第四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