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喊聲真的不高，至少高不過校門前那幫女生咋咋呼呼的變調合奏曲。早苗驚奇地看到：岬從遠遠的人堆裏直接看向這邊，就像指南針唰地一下、被磁石牢牢吸住一樣。露華衝他揮了揮手，隻見岬對身邊的女生們一一點頭、微笑著示意，爾後鑽過重重包圍，向露華跑來，綻開一個微笑：“早上好，露華！”

  “早。”露華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甜美笑容——早苗敢肯定她是笑給那幫女生看的——她看了一眼岬拿在手裏的書包，隨意地問：“太郎的轉學手續已經辦好了嗎？”

  “隻登記了一下名字和班級。”岬拎起空書包晃了幾下，“我還要去找班主任拿書、拿校服。我在2組，露華呢？”

  露華淡淡地說：“我在3組。”

  “誒，岬君，我們不是同一班耶。”跟在岬後麵的翼插話，看到岬脫身而去時他也趕忙跟上，好不容易才擺脫了身旁圍攏的女生們。他強調著：“放學後，小河邊，一起參加訓練吧！露華也要來哦！”

  “沒問題！”岬答道，露華笑著點點頭。

  幾個人向六年級所在的樓層走去，早苗正想跟翼說話，突然看到露華向她投來一個含義明確的眼神，似乎帶著炫耀：我說什麽來著？

  “秋庭同學，你放心！我會幫你把岬君牢牢盯緊的，絕對不讓他跟任-何-女-生-說話！”早苗被氣得七竅生煙，於是示威似的站在2組教室門旁，叉著腰大聲喊。

  “不勞你費心！”露華已經走到3組門前，回過頭笑著說。

  ·

  時間真是妙不可言又無可挽回的存在。

  到南葛市生活以來，露華一直覺得時間變慢了。沒有紐約高速的生活節奏，也不用參加各種訓練，上課時間跟從前差不多，學校生活平靜無波，多出了許多閑暇。正在創辦公司的路德把工作交給了本地聘用的經理，大部分時間同自己一樣無所事事。開學到現在，用度日如年來形容也不為過。

  就在昨天，安逸的日常出現了些許變化：被露華認為是自己真正的朋友，那位五年多來毫無音信的幼年鄰居，突然轉學到了同一所學校，實在讓她意外又驚喜；這位青梅竹馬的出現赫然提醒著露華：她離開東京、告別過去，竟然已經是第五年了。

  這麽說起來，到目前為止，歲月不算一晃而過，卻也不算慢。

  露華把課本無意識地翻過一頁，陽光從雲層後透出，悄悄照亮了安靜的校園，也照亮了她想著心事的側臉。

  昨天下午，頂著春日霧蒙蒙的陽光，看到岬長大了卻沒有明顯改變的輪廓，那瞬間，露華恍惚想起了從前的一些事情，以至於盯著他發呆，沒有立即相認。

  她想起來了，岬太郎不是陌生人，他擁有和她相同的一段記憶，也是關於“過去的自己”的直接當事人。

  這位青梅竹馬對她來說，意義還是挺獨特的。他代表著他們一去不複返的天真歲月是真實存在過的，而不是自己做過的一個好夢；他見過自己的母親，他們曾一起玩樂、一起搗蛋。再過一段時間，或許還可以一起回憶那段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然而，輾轉思索後，露華覺得，再次見到這位青梅竹馬，意外感是大於驚喜的。

  再見，本來是個誰都不會預料到的意外。更加意外的狀況出現在隨後的交談和岬的表現裏：她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喜悅地握住了她的手，可是幾乎立刻就覺察到她的詫異，岬便不著痕跡地鬆開了；

  然後，她在對眾人介紹岬時，沒有提到他自小離異、從未謀麵的母親，他也默契地不提起她早逝的母親；

  明明是久別重逢，岬卻表現得像她的同學們一樣自然，隻是在兩人耳語時，才像小時候一樣稱呼她“露華醬”；她說不上來，岬到底是不願顯得太疏遠，還是在作一種謹慎的試探。

  還有，今天早上，岬竟然真的跑來找她，都令露華感到非常意外，混著一點小小的驚喜。那感覺，就像一件丟失好多年的心愛之物，長大後不經意地被找到了，她不記得那東西原本是什麽樣子，卻在潛意識裏仍保留著一些屬於這個東西的、原本的模樣。

  芳賀老師敲了敲黑板，露華隨手抄下黑板上的一行字，心思卻早已飛到了不知道哪個次元裏。

  回想起來，許多痕跡都表明，這位青梅竹馬從小就一直非常敏感和聰明。有點像現在的自己。

  露華垂下眼簾自嘲地想，自己的童年非常幸福，在母親去世之後性格才開始改變，算是有因才有果；而她模糊記得，岬的父親曾說過，岬還沒學說話時，他和太太就已經離婚了。

  比鄰而居的那幾年，露華從沒見到岬的母親出現過，也從沒見過岬對他的父親發問或哭鬧。他也曾對著照片想象母親的模樣，在特定時刻，也會流露出一些對母愛的渴望，卻仍懂得先避開他父親的視線。

  當時還隻是小孩子，母親明明存在卻無法見麵的痛苦，一直如影隨形在岬身上，他卻仍能到自己家來玩耍，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母親給予的關懷，並露出開心滿足的笑容。

  兩家人有拍過幾張合影。照片上，她的笑容是天真無邪的，他又是什麽心情呢？

  翻著舊照，露華直到昨天才發覺，盡管他們兩人的生活經曆有些相似，岬在很早之前就比她更加堅強和懂事。

  這麽多年過去了，不知他見到母親沒有？

  露華用右手支著側臉，手裏的筆轉了個圈，繼續發著呆：昨天她是騎車回家的，沒機會介紹岬與路德認識。不知岬昨晚回家後，有沒有對他父親提起，遇到了一個舊鄰居？岬叔叔還記得那個東京的鄰家小女孩嗎？再過幾天，等他們安頓下來提出去拜訪，會不會唐突呢？

  還有，跟同齡人相比，岬真的很瘦。他的父親一直工作很忙……他到底有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呢？

  （第四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