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一年一度的夢(10)
作者:王小決      更新:2020-09-10 01:03      字數:3490
  早苗坐在前排,心不在焉地注視著舞台。她心急如焚,猶豫了幾秒鍾後,忽地推開椅子站起來,彎下腰沿著座椅和舞台的空隙一路小跑,徑直跑向體育教室後方。

  她趕來得恰到好處,隻見神田正在把手指關節按壓得“咯吱”作響,翼捂著鼻子站在一旁,褲管蹭上了新鮮的泥土。神田拎著一把從前方帶來的椅子,看到早苗出現,一言不發,用力地把椅子甩到牆角。

  那把使用了至少三年、本就不怎麽堅固的木椅子撞到牆角後,伴隨著一聲巨響,結結實實地彈了出去。木頭七零八落碎了一地,木屑和木塊四散開來,斷刃處露出陰森的青白色,仿佛一副早已腐朽的骨架。

  翼站著沒動,仍用一隻手捂著鼻子,將臉轉向早苗這邊,立刻又扭開了。然而早苗已經看清了翼的臉色,直接愣在當場,翼的臉頰蒼白中滲著潮紅,一道醒目的紅色從他的指縫間汨汨流下,他盯著神田,一雙大眼睛裏藏著隱隱的怒火。而在他對麵,神田鐵青著臉,眼神銳利,瞳孔似乎也透著一股紅色,像淬了鮮血的寶劍般瘮人。

  早苗低下頭,輕輕歎了一口氣,她鼓起勇氣,上前去拉翼的袖子:“翼君,我們走吧……”

  “話還沒說完,不準走!”神田厲聲喝道,“你又想逃走?大空翼,你還算是男人嗎?你這個沒膽的孬種!”

  “晚點兒再說,你先回去吧,經理。”翼一手捏著鼻子仰頭望天,隻能用一邊眼睛看著神田,口氣卻毫不示弱,“有些問題是需要武力解決的……我不想給你留下糟糕的印象。”

  早苗慢慢收回手。明明是二月寒冬天氣,她卻覺得麵部火燒火燎,胸膛激動地起伏著,快要喘不過氣來,手指上似乎還殘留著翼的體溫,讓她的心口劇烈地抽痛著。

  “你隻會用拳頭說話嗎?你這麽做有什麽意義?”早苗握著胸口,大聲對神田喊道,“聽好了——就算你打贏了,我也絕對,絕對不會喜歡你的!”

  神田的眼裏簡直要冒出火來,他咬著牙說:“那我就讓你看清楚,他隻會用足球的事當作借口逃避,連麵對女生的心意都不敢!他根本不喜歡你!你喜歡的不過是個孬種,是不會有結果的!”

  “喜不喜歡一個人,我喜歡誰,是由我自己的心說了算!關你什麽事?”早苗仰視著神田,感到一陣陣怒火中燒,她激動地說著,完全沒有畏懼的感覺,“就算你的拳擊打遍天下無敵手,你能打得贏人心嗎?你真是最差勁的人!”

  “男生之間的事你不要插嘴!”神田漲紅著臉,又對盯著他的翼說,“不是說要做個了斷嗎?來啊!你就隻有這麽點兒膽子麽?堂堂足球部主將,未來的職業選手,你從來都隻會站在女人身後裝腔作勢嗎?”

  早苗氣得雙拳緊握,心裏十分不是滋味,她不想再聽到半句詆毀翼的話,滿腦子隻想著讓神田閉嘴。可是男生打架她又攔不住,情急之下,早苗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了神田臉上。

  清脆的聲響傳來,隔著舞台巨大的音樂聲也能聽得很清楚,翼瞪大了眼睛,猛地搶步上前:“經理!”

  挨了一下之後,神田的臉更紅了,他心頭火起,不管不顧地一把將早苗向後推開,指著翼喊道:“少羅嗦!敢過來一決勝負嗎?”

  翼放下捂著鼻子的手,想要把早苗扶起來,神田的拳頭已經掄到了他的頭上,翼勉強招架了幾下,拳腳卻完全不是神田的對手,臉上接連挨了幾下,鮮血一滴滴掉落在冰冷潮濕的水泥地板上。

  神田下了狠手,拳拳在肉,翼隻有被動挨打的份,那擊打沙包似的沉悶聲音聽得早苗心驚膽戰。她支起身子,再也忍不住流出淚來,大聲喊著:“住手,住手!翼君,你快跑吧!你會受重傷的!你要是不能再踢球了,那要怎麽辦!”

  捧地一聲巨響,神田揮出一記右直拳,正砸在翼的嘴角旁,他用上了十成的力氣,翼擋了一下,卻沒挨到,他站立不穩,仰麵向後跌倒,頭部頓時傳來一陣鑽心的痛——他磕到了後腦勺。

  看到翼腦後緩緩溢出的血,神田一怔,停在原地。早苗驚呆了,愣了好幾秒才手腳並用地撲過去,邊喊翼的名字邊哆哆嗦嗦地抹眼淚。她扶起翼的後腦一看,頭皮裂開了一條大口子,不斷湧出的滾燙鮮血頓時染紅了她的手指,還在不停地順著發絲往下流。

  早苗心痛得幾乎窒息,想要扯下自己的領結給翼包紮傷口,手卻抖得不聽使喚。好不容易扯了下來,她顫抖著想要用最快速度包紮,然而越心急就越使不上力氣,眼淚一滴滴掉在領結和翼的身上,這一刻她恨透了自己的軟弱無力。

  是她猶猶豫豫惹了禍,可是翼卻沒有任何挨揍的理由啊!他這是何苦啊!

  “我沒事,經理……”翼的眼珠還在轉動,他動了動手指,緩緩抬起了手,擦了一把腦後的血,低聲說:“……等一下,還沒說完呢。”

  邊說話,翼一手撐著早苗的肩,單膝跪地,借力讓自己站了起來,麵對神田。神田不由得攥緊拳,他在翼的眼睛裏看到了一股真真切切的怒火,下一秒,他隻覺得天旋地轉,自己跟著仰麵朝天,躺在了地上。

  神田吃痛,倒吸一口冷氣,腰間傳來劇烈的痛楚令他失去了呼吸。神田咬著牙,伸出一隻手摸了摸腹腔,他用豐富的經驗估計,自己的肋骨已經折了一根——很有可能是兩根。

  “我想說,我不會把經理讓給你。”翼仍保持著單腿抽球的姿勢,感到腦後在一跳一跳地發著熱,眼前還有些暈,他晃晃身子,努力站在原地。

  這一架打得兩敗俱傷,不過,至少他沒有輸。

  神田仰天躺了半晌,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歪著半個身子,死死盯著翼。也許因為受傷的緣故,他的聲音聽上去低沉而嘶啞:“很好,算你有種。”

  “有些事,我還沒想好怎麽做,但是我不會做的,就是逃避。”頓了頓,翼啞著嗓子問:“你——沒事吧?”

  “死不了!”神田避開早苗的視線,一步步地向外操場挪去,嘴硬著高聲說,“你也趕快去檢查你的頭吧!下次你可沒這麽好的運氣了!”

  目送神田離開,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後,翼緩緩蹲下身子,瞅見襯衣上滿是斑斑點點的鼻血,不禁揉了揉後腦勺——神田下手不是一般的狠,頭真疼,他也必須趕快去處理傷口了。

  早苗從翼身後遞給他一塊手帕,翼條件反射地道了謝,接過來一看,那是她經常帶在身上的,手帕邊緣散著幾朵小花,一角繡著她的名字縮寫,滿滿都是女孩子粉嫩的氣息。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翼聽出早苗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忍著頭疼,想要轉過臉,早苗已經伸出雙手,揪著他的衣領,臉上還掛著淚痕,輕聲說:“你知不知道你傷得很重!”

  她的臉離自己那樣近,翼不由得怔住了:“經理——”

  早苗鬆開手,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翼屏住呼吸,他感覺到早苗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襯衫,最靠近心髒的那一角。

  他的心跳得太快了,真的像在擂鼓一樣。

  一室之隔的歡送會場,不知何時喇叭已經偃旗息鼓,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音。

  天氣晴好,空氣卻帶著潮氣,可能很快就要下雨了。翼由早苗簡單包好了後腦,和她坐在一棵樹下,並肩看著不遠處的校園。

  “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喜歡大海。”翼對早苗說,眼裏看著前方,沒有焦距,“我爸爸是個船長,他總給我講有關海的故事,還有他的旅程、他的經曆……小時候,我認為,出海,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事。”

  早苗垂著頭抱攏雙膝,輕輕應了一聲。

  “小時候住在東京,而東京看不到海,搬家來南葛之前,我特別喜歡跟著爸爸去船上玩。”翼說著,短促地笑了一聲,“我在海邊撿貝殼、看著海、自己在海邊踢球。船艙那麽大,麵前的海更大,我和我的足球在大海麵前,渺小的就像……滄海一粟。”

  翼側過身,注視著早苗說:“再過——兩個月,我就要去巴西了。沒有成為職業選手之前,我不會再回日本。”

  “我知道的,翼君。”

  早苗想對翼笑一笑,然而看著翼頭上簡陋的臨時繃帶,她根本笑不出來。這個笑一定比哭還難看。

  “這是我一輩子的夢想。”翼自言自語似的說,“經理對我很好,我知道……可是,我卻沒有回應你。因為,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再回日本來,我也沒有權利要求你等我回來,什麽的。為了我,讓別人犧牲自己的夢想,我做不到那麽自私……”

  翼的表情十分認真,早苗注視著他的側臉,一股情感正在自胸腔中溢滿、發酵,洶湧而澎拜,仿佛隨時都會呼之欲出,像即將漲潮的海。

  “人的心情、想法是會變的。我這一去可能要很多年,我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會怎樣,更沒有辦法同你交往,所以,現在,我無法給你肯定的答案。”翼對上了早苗的眼睛,認真地說,“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現在……”

  翼微微仰起臉。時近正午,烈陽當空,那抹明亮刺進了他的目光,讓他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

  後腦勺沒有那麽脹痛了。翼眯著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仿佛仍帶著晨露芳香的空氣。

  他轉過頭,迎上早苗帶著不安、擔憂、期待的目光。她張了張嘴,一如既往地欲言又止,翼笑了,盡管滿臉血汙並不好看,但他此刻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開朗。

  “我……挺喜歡你的,中澤同學。”

  (第十九章完,第二十章·櫻時·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