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才總是出現在不可思議的地方。——《冰與火之歌》

  悶雷滾滾。明明是正午，天邊卻被翻滾的烏雲層層遮蓋，呈現出石墨鉛筆特有的不均勻灰色，就像頭頂上被扣了個嚴嚴實實的鍋蓋。帶著潮氣的空氣有些憋悶，時不時吹過一陣忽大忽小的風。

  岬摘掉平光眼鏡，站在教室窗前眺望雲層。視野裏，這個方向有一座熟悉的小山坡，他們在小學時經常路過，邊顛著球邊玩耍，還能居高臨下地看到如城市園林般的若林府。

  現在是十二點半。

  “要下大雨了。”翼從他身後的方向走來，手裏還拎著單詞本，他們的便當盒都擺在課桌上，誰也沒有打開。翼把窗戶推開一條縫，仰頭望望灰色的雲，皺著眉頭說：“都這個點了，希望高速不要堵車才好。”

  岬轉過頭去：早苗的臉也衝著窗戶，瞳孔並無焦距，似乎正在微微發愣；石崎叼著筷子拖過來一張椅子，坐在翼的課桌旁，正在對他們說：“下午三點才開始，你們這會兒瞅啥呢？先吃飯吧！”

  翼“嗯”了一聲，關上窗戶又走回來，眼睛仍盯著天邊遙遙的雲：“校長竟然同意讓我們收看直播，實在太好了。”

  “那是，這是民意呀！”石崎很開心，正在唰唰地磨著筷子，“憑啥隻有那一部分人不用上課？可是——我還是更想去現場！你們也是這麽想的吧！”

  翼看著石崎興奮和沮喪參半的臉笑了：“英語課隻上大半節，這下你開心啦。”

  這種程度的雲和風，說不定是台風登陸。沒有取消比賽的通知，應該是改到室內進行了吧。

  岬也回到座位，打開便當盒蓋時，目光不能自已地再次掃向腕上的手表。

  十二點三十五分。

  午休鈴打響後，他已經看了四次表吧？看來今天整個下午，都要持續這種走神狀態了呢。

  距離開賽還有一小時，窗外狂風驟起，雷聲大作，露華坐在準備室裏，正在和網球部長雲母、新聞社長香取、以及路德一起，研讀幾份關於本場比賽對手的報道。

  雲母聚精會神地讀著東京體育大學印的《比賽導讀》，上麵有關於兩位選手的詳細介紹；香取和路德正在低聲討論，露華隨便拿了張最後的彩刊報紙翻了兩頁，有點兒被辣到眼睛，看不下去。

  無論什麽時候，無冕之王們都是無所不能的。國內的媒體們無法挖掘露華在美國的參賽經曆，便將她的前兩場比賽寫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幾天前，她還隻是個初次殺出重圍的“新秀”；三天過去，八強賽方才開始，媒體已將她和另一名來自東京的國三女生共同譽為本屆全國大賽的冠軍種子選手，甚至還引申出了官方模擬實力排行榜，數據分為力量、速度、耐力、技術、控球等五維，說明來自前兩場比賽的平均指數，分析得有鼻子有眼，文章結尾處還跟了個“根據賽況實時更新”！

  露華粗粗掃了一眼，也許是她的數據實在少得可憐，出於謹慎考慮，她的綜合數據暫時名列第二，但技術和控球兩項都得到了最高評分；令人驚奇的是，官方排名還有一個隱藏屬性“精神值”，據解釋其反應是的選手的比賽狀態和自我調節能力，還有一些球場性格的折射，不知為啥，她的這項評分也特別高；更令人感到詫異的是，本場比賽，她的對手，去年全國大賽的女雙冠軍、女單前四強之一，小山莉子，綜合數據竟然隻排八人中的第八位，也就是墊底。

  手機“叮”地一聲，三杉發來郵件說，他和彌生已經進入了場館，求南葛中學啦啦隊方陣的具體席位。露華對雲母打了招呼，自己到入口處去迎接他們。

  這座學校的室內網球館是蛋殼形，約摸能容納五千名觀眾。幾分鍾前，因風雨大作，應主辦方和參賽方一致要求，球館頭頂的天幕正在緩緩合攏。露華在經過觀眾通道時看了一眼場內，伴隨著媒體入場、觀眾就坐，全場已經燈光大亮，場地儼然變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小號“巨蛋”。

  憑借指示方位，露華順利地找到了三杉和彌生，帶著他們穿過球員通道的捷徑進入場館。彌生挽著露華的手臂，還沒說幾句話，就見從通道另一端轉出來另一個人，徑自來到他們麵前問道：“是南葛中學的秋庭同學嗎？”

  露華亮出參賽證，回問：“你是？”

  “國士中學，小山莉子。”來人是個高個短發的女生，也把掛在脖子上的參賽證拿在手上，不卑不亢地對露華說：“勞駕，我可以和你單獨說幾句話嗎？”

  露華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著眼前的女生，在同齡女生中，她的個子算是很高的那種，幾乎和自己一樣。按照不成文的規則，參賽選手雙方在比賽前不應私自會麵，尤其是比賽很快就要開始，這個時候，對手來找她單獨聊什麽？露華相信是來者不善的可能性居多。

  彌生打量著她們的臉色，猜出了對方的身份，說：“這樣不好吧，還有半小時就要開始比賽了。”

  “我保證，隻說幾句話。”姓小山的女生沒帶球拍，穿著一套整齊的運動裝，外套上繡有“國士”兩個大黑漢字，她扭過頭，指了指通道出口：“那邊沒人，你不放心的話，可以讓你的朋友在這裏等一下。”

  “你們先進去吧，不用等我。”露華把手機拿在手上，對三杉說，他會意地點點頭。小山轉身走在露華前麵，兩人又走出約十米遠，來到通道出口末端，幾乎快要拐到下一層的地方，她抬起頭，笑了笑：“你很厲害，秋庭同學。”

  露華不動聲色，雙手抱臂，一手摁著手機外殼，半個身子擋住通道，讓自己和小山之間至少間隔開一米距離：“我想，你在這個時候來找我，不是隻打算說一句恭維對手的話。”

  “哦，那的確，但我說的也是真話。”小山的臉逆著光，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也眯起眼睛，搖了搖頭，“這是我第三次參加全國大賽，多少也認得幾個熟麵孔。今年的八強隻殺出你一個黑馬，相關參賽信息，你的是最少的，偏偏技術評分又是最高的，我就知道——我遇到真正的硬點子了。”

  小山邊說，邊眯著眼睛微笑，細長眼睛和厚嘴唇彎成不同的弧度，露華看在眼裏，覺得十足違和，她淡淡地回應：“我是初次參賽，同樣不了解其他人。”

  小山沒有覺得難堪，她仍保持著微笑，突然問：“我能問問，你為什麽參加全國大賽嗎？”

  大家說，是為了和發小海倫的一個約定，但這絕不是自己真正的答案。露華不想回答，模棱兩可地把問題又拋給了對方：“小時候打過一陣子，中斷了幾年，重新來試試手。你呢？”

  小山很慢很慢地點點頭，眉尖微微上揚，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輕笑：“看來，你的確不了解你的對手呢。”

  她沒有賣關子，接著說：“國士中學是整個日本屈指可數的網球強校，我是我們學校的網球特招生，以雙打為主。”

  “我知道，你是去年和今年的全國大賽女雙冠軍。”露華停頓一下，說，“去年的女單冠軍也是貴校的學生，和你是同級生，是——你的雙打搭檔。”

  “是同班生。她接下來有更重要的比賽，沒法參加單打賽了。”小山看似輕描淡寫地說，在麵前揮了揮手，“扯遠了——我呢，也想加入那個比賽的集訓，不過，對手很多。全國大賽算是一次評定考核吧，在單打賽裏也要爭取好成績，所以，這場比賽我是勢在必得的，我希望你有心理準備。”

  一道閃電自天空劈過，照亮了這一小爿空間，台風裹挾著暴雨自天而落，帶來持續不斷的呼嘯聲。

  “你想要讓我動搖嗎？”露華語速很慢地問。

  “當然不是！隻是想說明，我們的籌碼是不一樣的，而我，不想輸。”小山的表情似乎很吃驚，連連擺著手，卻狡黠地眨著眼睛，“我都說了，你很厲害——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反而是‘下克上’呢。不知，勝利女神今天青睞的是誰？”

  說完這句話，小山回過身，向自己的準備室走去，對露華微微一笑，豐厚的嘴唇再次攏成一個圓潤的形狀：“祝我們都好運吧。”

  （第十六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