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正劍心踏亂雲飛渡 於十千截脂修源流]六月廿三日至八月三日
作者:留安山人      更新:2021-08-10 20:31      字數:6300
  劉夕筠在雄關前線,捷報頻傳。皇甫崇凡收信件,略瀏覽一遍便命龍珷魏吞之:“雄關跳梁小醜,西南無憂。本王所慮者,東南也。南蠻尚未欽服,子反殃又有雄才大略,終將與天朝一戰。”

  ??皇甫崇帳居北狄,日夜與仁會亭議事,以便正其心,為備將來繼掌天權之材。

  ??天朝與央平大小戰役不休,雙方俱疲。天朝師老,特為尤甚,將士思鄉苦也。央平統帥目息勒令屬下慎戰,堅守不出,欲待冬月朔風勁吹,寒凍原野,天朝軍馬苦寒時一舉擊破正劍心等。

  ??仁會亭聞此,即上妙策,號為“以邊養兵”。既然央平龜縮避戰,天朝亦要經營一條長久之計。除募役兵員於北狄外,更將天朝遠征一軍劃為數份,往來設期回探父老。集北狄荒地,於武殿司招民屯種,安宅養身。

  ??皇甫崇深以為然,誇獎仁會亭之餘,又道:“此計雖妙,央平終能於冬逞凶。乘其懈怠之時,理應速進急破。”

  ??“風聞於十千又回央平,仁會亭,此事你以為何如?”皇甫崇追問。

  ??仁會亭略顯失措之態:“末,末將以為,不如伏殺之……”

  ??“嗬嗬嗬……”皇甫崇一笑,“會亭啊,本王於豐野處擒獲吳火殤,僥幸見到了於十千座下兩護法的一場大戰。爾猜猜看,那兩位護法,殺了多少豐野軍後,全身而退?”

  ??仁會亭一震:“呃,十餘人?”

  ??皇甫崇微不悅,伸出兩個指頭在仁會亭麵前搖晃:“仁會亭,汝亦是獨當一麵之將領,在本王跟前就不必如此小心了!”

  ??“啊,是,千歲說得是,”仁會亭思忖,“兩人竟能以一當十,可謂是凶殘如虎……”

  ??狠狠將兩根手指甩動,皇甫崇逼視著仁會亭:“足足有兩百人!”

  ??帳內一時寂寂。

  ??皇甫崇背手踱步:“那張桐銘與丘乘化二人,在豐野殺了兩百多人後,毫發無損,揚長而去!整整兩百多人哪!”皇甫崇頓一下,又說:“還不計因傷而死,和踐踏而死者。仁會亭,汝——要如何伏殺武藝在丘張二人之上的於十千呢?嗯!莫非要帶上千把人,去抓這廝麽!回複本王!”

  ??“……仁會亭,回複本王!”見仁會亭垂頭喪氣,汗下不止,皇甫崇連連催促。

  ??良久,仁會亭方顫顫巍巍,俯身而答:“屬下一切聽千歲定奪。”

  ??“本王也非算無遺策之人,會亭,汝於這謀略布局處,實較本王為長。哈哈……時殊世異,本王英雄不再……”

  ??相持日久,南蠻又生異心。七月某日,南樂城新任縣令投降南蠻,引狼入室,南郡大嘩。皇甫崇震怒,教必要追殺此賊,派葉少鋒一幹鐵騎向南,並傳喚虺秦派飛魚衛去誅滅此人。不料數日後,人報這天朝奸賊在破南烏林為人所見,屍身懸在兩石柱頂梢峰峭上。

  ??虺秦報此絕非飛魚衛之為,皇甫崇暗命運屍到京,讓羽經等天刑司入殮。據風化損傷來看,此賊是被他人生擒上石林,吊了一日,身死。皇甫崇心說:此似是演武堂所為,然而於十千在央平,丘乘化,張桐銘兩護法又在守堂,難道除去此三人外,演武堂中還有一人武功如此登峰造極?此事且按下慢表。

  ??細作傳報,央平往來夜巡口令,有一套範本。皇甫崇立命把原來預備要放還的一批央平俘虜押出,讓軍士毒打,務必要問全這一套密號。一時棍棒起伏,血肉橫飛。劈劈啪啪,皇甫崇親操木板打央平軍士。一夜捱不過打死者至有十餘。

  ??某日,皇甫崇議罷,又命打那央平俘虜。仁會亭於馬前苦諫:“人言愛兵如子,方是克敵製勝之道!今千歲如此,恐怕釀成大禍啊!”

  ??皇甫崇在馬上一顛一晃,看向兩側。天朝軍興致勃勃,央平軍慘叫不斷:“仁會亭,爾悲憫這等鼠輩?”

  ??“竊以為天下一家,我等以此對央平,其焉能不反擊之?”

  ??“哼!”皇甫崇甩甩手,“今正當死戰之際,豈可循常法而行!上陣者,一死一傷,誰又在乎這等人!”

  ??莽漢王巾凡,正光著上半截身子,裸露腰腹。其身傷痕交錯有如棋盤,紋路分明。巾凡紮個褌兒,提水火棍沒命痛打,聽皇甫崇此句,大著膽子說笑道:“千歲鞭撻天下,這些個屁股,倒不放在心上!”皇甫崇大笑,眾人亦放心混笑了一回,都手上加力,竹板起落。

  ??“啪!”巾凡水火棍竟爾折斷,他狂叫聲:“好——啊——!”揪起央平俘虜,老拳直捶。

  ??“王巾凡。”千延冷冷一喚,從內營走出。王巾凡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魔頭,卻對千延——他的老上級服服帖帖。隻見他誠惶誠恐:“千延將軍?”

  ??千延板起臉,不怒自威。那雙眼像達官貴人把玩的鐵核桃一般,雖然在轉動掃視,卻不離巾凡左右。“跪下。”

  ??王巾凡雙腿一軟,跪下了。

  ??千延手起便是一掌:“混帳東西!”

  ??營帳內一時悶熱起來,皇甫崇隻覺臉上有汗在流,幾個小卒假意撲蚊子,在頸側抓撓,自言自語。

  ??“乏了……”皇甫崇知道再呆下去(千延)要出醜,慢悠悠地說了一句,便讓侍衛攙走。

  ??晚間,仁會亭來報,招供不少,然而尚未完全。皇甫崇正提筆寫書,聞之頭也不回:“看來這規矩要改一改啦……”

  ??仁會亭大膽進言:“屬下也覺不妥……”

  ??皇甫崇忽放聲大吼:“真是一班頑皮賴骨,不打不招!”

  ??“仁會亭,為有對照,汝分俘虜為三隊,隔帳拷打。如有造假者,那一隊——便屠盡。打前明言,本王每一時辰,隻準一人招供,無口供者,”皇甫崇怪怪一笑,輕聲細語,“便不用留罷~”

  ??仁會亭不敢出一言以複,但抱拳允喏:“明白了……”

  ??“且慢,仁會亭~本王還沒吩咐清楚,”皇甫崇擱筆擦手,“拷問俘虜的天朝士卒,爾為孤令:不準輕易打死,本王會派仵作驗屍,但凡有一俘虜不是因傷勢過重血崩而死,便預備償命罷。”言畢,意味深長地看仁會亭一眼:“千延還有再鬧麽?”

  ??仁會亭抬頭,正與皇甫崇四目相對:“屬下派心腹將他灌倒。現醉臥帳中,想必……”

  ??“哈哈哈!”皇甫崇大笑止斷仁會亭之言,“爾等還真是義氣深重!也罷,本王似乎無甚要再操心了……”

  ??“那屬下告退……”

  ??“慢!”皇甫崇又叫住仁會亭,冷笑,“孤讓龍珷魏護爾到帳,副都督。”

  ??如此如此,誆騙出央平信號。皇甫崇命大起三軍,直向央平軍大營撲去。先鋒軍騙過央平人,奇襲目息主帳。皇甫崇又親率兵馬從雙龍山側殺出,去截央平退路,敵大敗。皇甫崇親睹目息被馱馬上,奄奄一息。

  ??“會亭。”皇甫崇喚身旁的少年將領。

  ??“末將在。”

  ??“今後再捉到央平匪徒,便殺掉罷。”

  ??擊退目息一陣,皇甫崇執意要兵分數路。千延諫曰:“我軍本無多,再分兵恐有疏虞。”

  ??“孤以為天朝軍馬雖少,皆機動靈活,遠勝央平。況爾等將領在此,因時而變才是上策。”

  ??皇甫崇收束袍袖,改易便裝。與正劍心一處,向高原央平大營起去。

  ??脂修河畔,正劍心遙指山腳下一片雲霧升騰處,便是皇甫崇先前所見的奇觀了。陸沉之雲,央平大營正駐紮在此中。

  ??皇甫崇皺眉:“央平想以此隱蔽己身,而抗拒天兵?”

  ??正劍心勒馬遠眺:“先頭斥候報過,央平人擇此處駐守時,尚無敵軍。”

  ??皇甫崇看那脂修河,這段河道倒是淺,圓狀礫石鋪地,長些綠苔。清流略泛青,緩緩淌過,潺潺之音與馬嘶相應。正劍心之座騎打個響鼻,皇甫崇顧視正劍心一軍,非乘車即上馬。

  ??“強渡脂修河,直襲央平軍。”正劍心道。

  ??皇甫崇登軾憑欄遠望,看向對岸:“濃雲中,似有伏兵百萬哪……”再看正劍心部戰車,那輪徑甚寬,車身高出地麵許多。其乘的馬也多是高原駿駒,善渡快走。兵士著皮甲,綁浮袋。皇甫崇心說:正劍心早有籌劃了……

  ??看出皇甫崇心存疑慮,正劍心一笑:“事先打探過,此河春滿夏枯。我軍現處中遊,上遊還在北麵寒冽處,亦有北狄人把守。不怕,休說此河無水,縱使他攔水,亦殃及己身。”

  ??正劍心將七龍鞭折了又折,掛在腰間,疾將一把長刀抽出,刀身樹起,刃尖對天。

  ??“小將正劍心,求上蒼庇佑破敵!”

  ??正劍心緩緩放平刀身,鋒指那若隱若現的央平大營,尖端不顫。

  ??針落無聲。

  ??“渡河——!”正劍心奮聲呐喊,快馬一鞭,先踏入河中。

  ??“渡河!渡河!渡河!”所部亦虎吼如山,萬馬奔騰,行若電發!水珠濺碎一晨寧靜。

  ??“有伏兵!”鄭史帝遙指對岸,隱有央平旗角。皇甫崇登車催促:“江玟屬,愣著做甚,快渡河!”

  ??趕上正劍心後軍,李畫生放嗓吆喝:“正劍心將軍!敵人列陣於岸,欲半渡而擊!”

  ??風中傳來正劍心應聲:“已渡者迎敵,未渡者——爭渡!”

  ??水汽過重,陸沉雲經馬蹄震蕩,向天朝方翻滾過來。雲湧之時,似身在雲端,然而隻沾得一身水跡淋淋!混沌不如人意,而擇人而噬!

  ??“轟……”低沉的悶響。

  ??皇甫崇麵色蒼白,問鄭史帝:“這莫非是……”

  ??“洪水,是洪水!”鄭史帝叫起來。

  ??“好個於十千,要同歸於盡麽!”皇甫崇咬牙切齒道,“本王明白了,飛魚衛受騙了,於十千壓根沒離開此地!他在脂修河上遊修閘,攔了幾個月的水哪!”

  ??正劍心大將本色,臨危不懼:“鑽進沉雲,上岸避洪!”手起一鞭將來者擊落馬下,大喝一聲,直衝陣中。

  ??鬼域蜃境。洪水猛獸,頃刻而至。漫流山川,沒野而流。如正劍心之言,天朝與央平軍都在水中掙紮。

  ??正劍心所部佩麻紮長刀,刃拖於地,劈水而行。臨到麵前,摟頭蓋臉,一劈兩爿。兩軍惡戰。

  ??終日沉雲不散,隻在原野上遊蕩。皇甫崇拔劍對虛空亂砍:“來啊!爾等賊子,豈是本王對手!”

  ??正劍心衣甲俱濕,鞍滴衣重。矯矢靈動之姿,卻絲毫不減當年。

  ??“是千延一軍!”李畫生拍掌歡呼。

  ??央平營原來正在皇甫崇麵前。千延翻山後搗,一把業火生煙,沉雲轉黑,頃刻下起薄雨來。仁會亭亦趕到,天朝軍乘雲消霧散,大舉攻伐。央平營殺聲震天,金鼓不斷。正劍心低低道:“不好,目息又要據守。”

  ??皇甫崇大笑:“豈有敵到麵前,尚守營不戰之愚人!”見正劍心不解,皇甫崇立起:“與孤對敵,向無勝者!”

  ??千延是於屍山血海中摸爬滾打,步步走到中軍將軍之位上的。皇甫崇問計如何使央平出戰,千延大笑:“千歲可摘過蜂?以煙熏之,惡物自出!”

  ??正當順風,千延之計遂行。目息不得已,棄營並焚之。皇甫崇驅兵趕殺,追過十餘裏,人報於十千一軍從右翼殺來。皇甫崇命:“回身迎戰!”

  ??於十千形若獨狼,氣度傲寒,策馬驅前,直向皇甫崇。龍珷魏飛身車階,用劍擋住文節杖。

  ??於十千兵滯,回拉,帶過龍珷魏,直擊其麵門。龍珷魏硬挺了此一擊,左手高舉,五指成抓勢,卻以右手虛探肋。於十千一臂被扭,加力反推。他半邊受製於龍珷魏,即微屈雙腿,伸腳去絆。龍珷魏收腳傾身,力絞於十千臂膊。

  ??“卟。”於十千兵刃拍在龍珷魏背上,逼出他一口老血。於十千與龍珷魏皆抽身退步,立定怒目。

  ??“嗤嗤嗤——唰。”於十千拖著文節杖,帶起沙石橫掃龍珷魏。龍珷魏輕輕一躍躲過,於十千不待他反擊,微抬手再旋身一周,龍珷魏下腰避過。雙劍翻動,龍珷魏倒握寶劍,蔑笑一聲。於十千倒轉兵刃鉤劍,上抬,叫聲:“撤劍!”龍珷魏直直拋劍向上,人隨著上躍,淩空奪劍在手,踏著方才落下的另一劍,推鋒下指。於十千側身閃過,龍珷魏又仆地打滾,腳踢出一劍,於十千哼一聲,柱文節杖卡劍。

  ??“嚓。”龍珷魏的劍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龍珷魏取到兵刃,於十千正挾杖打來,湛藍劍對文節杖,火星噴濺。龍珷魏邪笑:“好家夥,玄鐵的!”推開於十千,上下耍劍護身,吐個守勢:“來啊!”

  ??“呀!”於十千脆喝,龍珷魏踮腳下蹲,伏低縱出,幾乎貼地飛出,算他下路。於十千擎杖斜打,龍珷魏伸指沉腳止住衝勢,將劍一拋,逼開於十千。隻見龍珷魏掀身翻起,文節杖甫至身,他踏住杖上橫木,隨勢出拳,連打數下。於十千結結實實地挨了幾下,幾立不住。

  ??龍珷魏離他太近!皇甫崇方欲提點,龍珷魏頭已被於十千環抱住,像拿獅一般鎖住頸部。於十千要以膝踢龍珷魏,龍珷魏憑外家硬功,受了一擊,紮穩馬步,虎吼舒開兩臂,扳住於十千頭顱,手下按頭上衝,額角碰人中。“哧溜——”於十千滑出數步,血汙滿麵。且慢,他這是……向孤這兒來?

  ??於十千對龍珷魏一歪頭,提氣疾奔皇甫崇。龍珷魏忙往回趕,於十千輕功顯然強過龍珷魏,幾下兔起鶻落便到馬前,皇甫崇尚不及拔劍,更莫說鄭史帝等救護——

  ??“啪!”於十千急止步側躍,七龍鞭如影隨形,正劍心趕過來:“護駕!”

  ??“嗵!”李畫生匆匆忙忙,迎上開了一槍,銃身迸裂。硝煙彌漫,於十千卻不見蹤影。皇甫崇心下明白:他知道勝不了,所以乘亂逃去了……

  ??“險得很!”正劍心扭頭對皇甫崇一笑,“就差數分!”

  ??皇甫崇見正劍心臉上有血痕數道,伸指替其捺去:“鬧了個花臉,不似都督了。”正劍心含糊抹了兩把:“呃,千歲恕不恭……”

  ??回營,老遠聽得王巾凡在大叫:“這功勞老子有一份啊!搶功,汝要燒路頭①!”眾人都笑,千延樂後厲喝:“匹夫敢爾!”聲響立頓,諸將皆取笑之。

  ??脂修河一戰,擊破央平軍,目息退兵。央平死局,總算解開。

  ??①燒路頭:天朝俗禮,市井中得罪他人者,燒燭設宴,以一飯而息事寧人,喚作“燒路頭”,亦即賠罪之意。

  ??勿忘國恥,警鍾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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