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天權公靈堂吊中郎 素釗王離魂遊地府]二月八日至三月五日
作者:留安山人      更新:2021-08-10 20:31      字數:4455
  吳火殤舉哀軍中,見皇甫崇入內,諸將一時如鬼使神差,目視皇甫崇。皇甫崇冷對千夫所指,明知故問道:“吳火殤,何乃汝弟新喪?”

  ??吳火殤哽咽不能語,其部將代答曰:“吳將軍止有一弟,因失機被千歲軍令斬之。”

  ??皇甫崇忽然大號,有聲無淚道:“不知其是吳將軍之弟,可憐可歎!雖然如此,本王身居統帥之位,依律當斬時,也保不得他。”

  ??吳火殤無奈來勸:“千歲……也不必過哀。舍弟作孽果報,……怪不得千歲。”

  ??皇甫崇卻越發悲痛,捶胸頓足,大哭道:“天朝諸將,皆如本王兄弟之族。斬一人而兩處悲,噫呀!真天不能息此情也!”

  ??乘舉手抹眼時,皇甫崇將預先抓在手內的胡椒〈皇甫崇所佩容臭①中盛有此物)向眼角擦了兩下,登時淚如泉湧,天朝諸將感動,都來幫勸。

  ??皇甫崇跌跌撞撞,撲到祭案前,以頭擊桌,直敲得貢碗呯呯有聲,靈酒波濤洶湧:“天耶!地耶!冥冥滅滅!啊嗚嗚!吊君之靈,如剖我心!貴為人王,不能護短:至有今日,君死我傷!嗚呼哀哉,伏維尚饗!泉台之下,何能安亡!汝死三軍惶,肅穆吊爾喪!嗟夫!願此之後,再無魂殤!”以手拍棺,狀極淒慘。眾人拉不開。

  ??皇甫崇演得盡興了,又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汝曹當以此為戒,勿違軍令也!”

  ??“……此……亦是吾弟自取之……然,憐其方……帶甲之年……”

  ??皇甫崇心內冷笑:方帶甲之年,便能做到中郎將,不信無苟且之事!

  ??“殺你者大元帥也,吊汝者皇甫崇也。”皇甫崇手扶靈案,“火殤,好生節哀。其家眷自有官府照料,聊表生人之意。”

  ??皇甫崇經此敗,上表自貶,不許。天朝大設國祭,吊唁死難將士。數日後,久聲書稱豐野春播廣種,去歲秋熟時,豐野熟而天下稔——皆賴皇甫崇新法屯田之力也。遂以此將皇甫崇兵敗一事,輕輕掩過了。

  ??古牙都督笑番息甲兵,散北人,除孽黨。於是笑番以疾乞隱退,薦方宇代之。皇甫崇心說:方宇雖有將才,不能保一方安寧。笑番相人眼光向來不差,怎地會生此言?莫非笑番欲歸隱,等不得這幾時了麽?即複稱不許:“恐笑都督所繼無人。待有良才時,再允其引疾還家。”笑番又備書二份乞骸骨,皇甫崇皆強言留之。

  ??仁會亭來書,說北狄境內安寧。於信末尾,有意無意地添注一筆:“或傳此敗是素釗王為削火殤將軍,虺尊之勢,故意而為之。必因此敗喪生將士多為二將嫡係而生妄論,果然王爺所說不差:人言可畏!”

  ??皇甫崇呆看了半晌:這分明是仁會亭在疑孤使奸……孤雖無此心而行此實,萬難分說!然而孤豈真無此心耶?孤舊曾有提兵連進百裏之事耶?非也!

  ??一陣寒戰,皇甫崇頹唐坐倒:孤家,寡人!又憶起靈均之言,頓時腦中清楚:靈均知孤暗有此心也!

  ??皇甫崇沉沉睡去,覺冷汗漸發,浸衣成濕。雙手微抖,奮力一掙,身竟離體。視己身,猶在床上未動。皇甫崇自道:必是夢間,因有此事。若是陽壽已盡,依俗人言,也當有鬼使夜叉。因而反倒大膽放心,悠悠飄離帳內。

  ??無人引路,皇甫崇便遊蕩天地間,身側亦時有萬千陰風刮過。皇甫崇暗奇:魂若無形,以何感風?可見陰曹地府之言,謬哉也夫!

  ??轉眼至皇甫崇故裏熾火城。皇甫崇思起養父,尋了一遭,卻不見人。又轉路至軍校中,剛望見門口兩尊石獅,忽然有人附耳雲:“素釗王……尋人來……”

  ??“甚麽妖孽?”皇甫崇嚇一跳。

  ??“素釗王……尋人來……”嘎嘎的笑聲雖在,不見有人。

  ??“哦?”皇甫崇思欲拔劍,劍即在手。果然孤處夢鄉之間,有何懼哉!皇甫崇喝道:“汝是甚麽?”

  ??“吾……生於天地混沌初開之刻……一陣陰風……煉成形體……”

  ??皇甫崇冷笑:“似汝,有音無體,隻好嚇唬迷信怪力亂神之人,怎能壞本王一絲毫毛!看劍!”

  ??一劍斬下,妖血竟碧。

  ??“桀桀桀……好個素釗王……”風繞皇甫崇手足四肢,轉眼散去。

  ??“怪哉!”皇甫崇啐一口,“孤不能逆夢,使邪魔立退耶?”又看軍校,有如龍潭虎穴一般:“此處必也不善!”

  ??果然門前鎮魂二獅,鎖著兩鬼。一是皇甫崇舊交烏仰袛[被皇甫崇默許殺死],一是昏君軒哲。烏仰袛慘叫,軒哲求饒,皇甫崇大吐口水:“此真孤之心也?孤當以夏隱月,軒辛二鬼守門!”

  ??當下皇甫崇拋下二鬼,向門口鹿角守衛詢問:“此間是何地?”

  ??守衛抬頭,皇甫崇一驚:此人混沌無麵目,但有一口,巨如血盆:“地府!”

  ??皇甫崇大笑:“不經黃泉路,焉得到地府?喂,兀那漢,本王問你來:地府十殿閻王,有孤一席否?”

  ??血口守衛唏噓不已:“不見人間如此亂稱!諒爾初來乍到,且講給汝聽。”

  ??“陰陽相隔之界,一氣遊蕩其間。白為晝,黑為夜。人凡入夢,即至己之地府!”

  ??皇甫崇打斷話頭:“誠如此,地府為人所設計?”

  ??“然也。”

  ??“可自在逍遙出入?”

  ??“正是。”守衛咧嘴,似要吞下皇甫崇。

  ??“那末死而複生之事,天下罕聞,此何解?”

  ??“嗬嗬嗬……死為人間至樂之事,一魂離蕩於天地之間,互無所擾,無所憂,樂生者未必厭死也!”

  ??皇甫崇大喝:“若是本王偏要管那人間之事,又當如何?惡鬼,躲開!”

  ??“呼呼呼……”鬼差化成一灘血肉,黏糊成塊,向門內流去。皇甫崇胃中作嘔,然亦大步踏去。

  ??軍校操演之場,群魔亂舞。不成人形的惡鬼拖手帶腳,一圈圈環場疾走。皇甫崇略近之而視,此中人皆有眼無口鼻,且泣血如鏈。

  ??皇甫崇於眾人之中,偶見軒辛:其麵目不改,立在場中,一臉漠然。皇甫崇再看時,軒辛隱去五官,轉眼血跡塗身,也隨群鬼跳起。

  ??皇甫崇欲喚之,開口卻是:“汝可知[②]在何處?”

  ??軒辛之音似寒且幻,如墜冰洞之人,隔萬重空明而應:“無人……知曉……”

  ??“為何汝等舞蹈不休?”

  ??怖懼之聲:“皇甫崇……汝亦有此劫……誰也……逃不脫……”

  ??“為何?”皇甫崇厲聲問,軒辛不答。

  ??“何時方能停下?”皇甫崇看群鬼亂舞,頭昏腦脹。

  ??“咯咯咯!”場上精魅俱奸笑起來,“至一靈殘滅,消散之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咕嚕。”地上塊狀血肉蟲蠕,有蛆鑽出。群鬼任蟲吞噬,皇甫崇急甩去腳上陰蛆屍蟲,奪門而出。

  ??一出即變,皇甫崇見到一人倒在外,急去扶起——五官立失。

  ??“皇甫崇!”有人喚道,皇甫崇抬頭看那人——養父皇甫端!然而隻是聲色形體相似,卻無頭顱。皇甫崇忽覺手內寶劍化形,提起一看,劍竟化為人頭,正是養父所失首級!

  ??皇甫崇登時心若刀絞,眼前發黑,於夢中驚醒。

  ??心傷未愈,且孤頭疼欲裂。

  ??孤在尋誰?和養父又有甚麽關聯?

  ??再入夢時,難道又將歸入此間?

  ??皇甫崇呻吟一聲,去取水杯,杯墜而碎。脆聲響處,皇甫崇隻覺有刀從雙耳處刺入。

  ??“孤,要喪魂成狂了麽?”皇甫崇獰笑不止,一直到重召驍勇,能為人王。

  ??李畫生與鄭史帝被驚動來問,皇甫崇以言搪塞。見瞞不住,問鄭史帝:“汝可會解夢?”

  ??“……夢者,人心之幻象……”

  ??“罷了,本王自袖卜一卦。”皇甫崇苦笑。

  ??李畫生勸止:“此鄉土老嫗之為,千歲施此,不怕人笑麽?”鄭史帝亦稱:“子不語怪力亂神,千歲難道不知?”

  ??皇甫崇慘笑:“據本王骨牌布算③,爾必遭天譴。”

  ??龍珷魏遲遲入內,見無事,大打哈欠,鄭史帝與李畫生不由自主地接續起來,皇甫崇遂讓其退下。

  ??本已重振旗鼓,皇甫崇不禁又回想夢中所見,肝顫不止:本王不願如此!時猶敲更鼓,永夜未央。皇甫崇猶豫片刻,下床取柱安神香點了,沉沉入夢。

  ??這次直睡到日上三竿之時,六軍隻待皇甫崇將令要發,不料皇甫崇好睡不醒。無奈之下,虺秦代行軍務,征調軍馬。

  ??皇甫崇醒來時,見一地雞毛,處處亂糟,還以為受敵劫莒。一問我軍已然起去,皇甫崇忙教鄭史帝,李畫生“順捎”行裝快走。

  ??車馬顛簸,龍珷魏不耐煩,發大爺脾氣道:“甚麽破車,骨頭都要搖散架了!”

  ??皇甫崇安坐於上:“此車純金所鍍,汝一介草民,敢口出狂言?”

  ??“咱家身價,比這鍍金車何如?”龍珷魏驕然道。

  ??皇甫崇當頭一悶棍:“隻好比得車前駟馬!”

  ??鄭史帝,李畫生和那車夫都笑,龍珷魏羞慚,舉拳要收拾車夫,被李畫生拉住。皇甫崇晃晃悠悠,扭頭一望,簾外朝陽初升。心道:此光之下,何魔可存?

  ??①容臭:香袋。

  ??②:此處文字為人摳去,山人自下文推斷,應是人名。

  ??③關於“骨牌布算”一處:即所謂較為“科學”的法門。

  ??借問瘟君欲何往,白紙燈船向天燒。——庚子歲中元節[偶忘是句出處]

  ??繼:經書友“命若離知”提點,尋到原詩。

  ??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

  ??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

  ??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三河鐵臂搖。

  ??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