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結局
作者: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3      字數:3274
  男人狂笑著,這笑容肆無忌憚,如同耀武揚威的野獸,他看見了垂死的孫禹年,不必在擔心報複和變化,因為自己眼前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他的生命之火飄搖,已如同風中殘燭,都可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甚至連今天能夠醒來,都簡直算得上不可思議的奇跡。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狂笑。

  這敲門聲不大,斷斷續續,甚至有些弱弱的,讓人感覺好像是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在踮著腳,伸出手輕輕的扣門。

  男人露出錯愕的表情,旋即又恢複了那種冷冷的笑。

  “又有人造訪啊,今天還是挺熱鬧的嗎?”

  男人來到孫禹年的床頭,低頭俯視著他,孫禹年被紅色的卡紙遮住了視線,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他能感覺到男人的聲音近在咫尺,就在自己的上方。

  “要不要我去替你開門啊?不知道是誰會來拜訪你這將死之人呢?”

  男人的語氣依舊帶著慣常的譏諷。

  孫禹年甚至能想象到他嘴角勾勒出冷笑的活靈活現的表情。

  那敲門聲持續了一陣,越來越微弱,直到完全銷聲匿跡。

  取而代之的是小聲的嘟囔。

  “哥哥……不在嗎?”

  孫禹年驟然睜開了雙眼。

  那奶聲奶氣的音調,小心翼翼的怯弱,他在熟悉不過了,其實他也早應該想到,現在回來拜訪他的,除了姍姍這個傻姑娘還有誰呢。

  “哥哥,我看你一天都沒有出門呢,應該在家吧?為什麽不給姍姍開門呢?”

  “昨天晚上也是……”姍姍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是姍姍哪裏做的不好,惹哥哥生氣了嗎?”

  “怎麽會呢?姍姍那麽懂事,那麽乖巧的小孩,誰都不會討厭的。”

  孫禹年張了張嘴,打算這樣回答如果,如果他還有力氣說話的話。

  男人的表情變得莫測,嘴角的冷笑也詭秘起來。

  他一言不發,等待著門外的小女孩繼續說話。

  “哥哥,姍姍明天要走了。”

  “姍姍的親戚們說,媽媽不能躺在那裏太久,天氣太冷了,媽媽也會冷的,所以明天就要有白衣服的人來接走媽媽了……”

  姍姍絮絮叨叨的訴說,這個姑娘什麽都好,就是說起話來有些沒完沒了的,也許是因為一個孤獨的呆在家裏,沒有人說話,所以非常珍惜能和人交談的機會,打開話匣子就有些沒完沒了的。

  “原來是個孤兒小話嘮啊 。”男人哂笑起來 。

  “姍姍明天就要住到別人家裏去了,再也看不見哥哥了。”

  “哥哥,明年春天,還要一起看梨花哦,我們可是拉過手指的。”

  “不過啊,姍姍還是有點想媽媽呢,雖然已經是大孩子了。”

  “………”

  姍姍的聲音越來越低了,帶上了哭腔,到最後,孫禹年幾乎已經聽不見姍姍究竟在說些什麽。

  姍姍還想最後看孫禹年一眼,絮絮叨叨,東拉西扯的,就像是小時候轉抓著自己喜歡的玩具,想要牢牢的握在手裏,舍不得放手,但是那扇門始終沒有打開。

  姍姍垂頭喪氣,輕輕的把手搭在門上,門的那邊寂靜無聲,真的好像空無一人。

  哥哥真的離開了嗎?

  她暗暗的想。

  也許真的被討厭了呢。

  姍姍抬起頭,忍著眼睛裏的淚水,強顏歡笑。

  “哥哥,再見了。”

  她輕輕的說,後退幾步,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個院子。

  “如何?”當男人敏銳的聽覺捕捉到院子裏終於歸於岑寂,而不再發出一絲聲響時,他終於冷笑著再度開口 。

  “感覺如何?這恐怕是你這輩子最後一次聽見人說話了。”

  “就用那個小姑娘說的話。”男人本就勻稱的身形此刻顯得如此高大,他靠近孫禹年躺下的床榻,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這個白發蒼蒼的垂死之人。

  “再見了……哦,不!”男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而後突然壞笑起來,露出野獸般雪白的牙齒,語氣詭秘的說:“永別了。”

  他走上前,把寬大的手掌整個覆蓋在孫禹年的臉上,微微一發力,

  那紅色的卡紙上頓時就顯示出了一張臉模糊的輪廓。

  男人的臉色突然變得殘忍起來,眼睛裏閃動著陰狠的光芒,以及貓玩弄老鼠般的戲謔,他的手順著卡紙緩緩下移,觸摸到了孫禹年的脖頸,微微一用力,就把整個人體中最脆弱的部位牢牢的攥在了手中。

  孫禹年本來微弱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這是身體求生的本能,肌肉,骨骼,為了維持肌體的運轉,此刻渴望著更多的氧氣。

  似乎是感受到了孫禹年的掙紮,男人的臉色愈發殘忍,臉上的笑容簡直陰森的可怕,最深午夜的夢魘。

  那床上掙紮的力度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喉嚨裏滾動著的意味不明的嗚咽聲終於歸於寂滅。

  一陣劇烈的顫動以後,整個房間都歸於沉靜,在也聽不見一絲聲響。

  “永別了。”男人又低沉的重複了一遍,這次卻不像是與人交談,而是喃喃自語,他臉上的表情安詳的簡直像為人祈禱的神父,平和的不可思議。

  男人抬起手,轉身推開門,走出了房間,而那紅色的卡紙也悄無聲息的飄落,正似這秋天的一片落葉,露出了卡紙之後,孫禹年那空洞無神的眼睛,以及佝僂的身體。

  男人豎起衣領擋風,遠方零星幾點橘黃色的路燈光在秋夜裏顯得如此寂寞伶仃。

  口袋忽然震動起來,男人皺皺眉,把手伸進口袋裏,拿出了手機,手機熒幕暗色的光照亮了男人的臉,他猶豫了一會,接通了電話。

  “如何?東西送到了嗎?”

  那邊一個沙啞的聲音開門見山的問道。

  “已經送到他手上了,可惜……”男人話鋒一轉:“那個人絕對不可能到達現場了。”

  “為什麽?”電話那邊的人顯然沒有明白男人要表達的意思,語氣疑惑。

  “他死了,我親手殺的。”

  男人如是說到,語氣顯的有些得意。

  “是麽?”

  電話那頭的人回答,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感情。

  男人冷笑著掛斷電話,重新塞回了口袋中,寒風揚起他大衣的一角,天上居然飄下了零星的幾點雪花。

  “天氣忽然已經這麽冷了嗎?”男人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有些詫異的說,轉身投入到了如墨的夜色裏,再也不辨身形。

  鉛色的積雲翻湧,如同巍峨的黑色群山,飄搖的細雪像是白色的鳥,訴說著這個冬天的故事。

  漫長的秋啊,終於落下了帷幕,冬天理所當然的上場,刮起了野獸怒吼般的寒風,那麽嚴酷,那麽殘忍。

  明天以後,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女孩要告別她的老家,步入嶄新的生活,也許明年春暖花開的時節,她還會回到這裏,在盛放的梨樹下,孤單的度過一天,等到夕陽鎏金的日暮十分,然後滿臉失望的離去。

  誰也不會來。

  開春的時節,會有一個爛醉如泥的酒鬼被人發現活生生的凍死在荒涼的小巷裏,他衣物單薄,渾身都是觸目驚心的凍傷,因為沒有禦寒的手段,他是被活生生冷死的,這座城市每年都會有很多這樣的流浪漢,但奇怪的是,這個似乎有些不同,他臉上居然帶著解脫般的笑容。

  好像脫離了苦海。

  胖子繼續忙忙碌碌,為生活而奔波,頭發又少了幾根,依然被老婆鄙視,被女兒厭煩。

  有新人珠聯璧合,男才女貌,簡直天生一對。

  死者已矣,活著的人還將繼續他們的故事,被命運的洪流裹挾著前進,身不由己,直到結局降臨的那一天。

  隻不過在這個冬天裏,有一個少年,在最好的年紀落幕了,提來到了自己的結局,留下的東西寥寥無幾,隻不過是一聲不甘的怒吼。

  這怒吼杳然而逝,不會有誰記得,但輕輕鬆鬆的證明了那個鮮活的少年存在過,他曾經向著那個不可戰勝的怪物發起挑戰,就像是衝向風車的唐吉訶德,很悲壯,卻很傻。

  在臨時前的最後一刻,少年也如無數個被命運磨平了棱角的勇士,無奈的認輸,輸的徹徹底底,一敗塗地。

  所謂的反抗,也隻不過是滄海一粟,在吳之一族這個龐然大物前,簡直就像是一個奮力掙紮的小醜,徒增笑柄罷了,若幹年後,那個衰老的少年已經化為枯骨,誰也不會記得他的故事,即使聽說,也隻不過莞爾一笑,以為笑談罷了。

  也許你能在吳之一族的族譜中找到一個叫吳飛陽的名字,生平語焉不詳,在幸運些,還可以找到一個名字叫吳雅寒的老婦人,還記得他的故事,隻不過提起時,恐怕滿臉都是嫌棄和厭惡。

  人在洪流裏總是身不由己,其實大家都是這樣,隻不過是為了活著罷了。

  故事本該就這樣落幕,到這裏就戛然而止。

  但並不是的,故事還沒有走到結局。

  你還記得黑衣老人對孫禹年的預言嗎?

  流浪的君王,注定會踏上那條古老的路,三人成影,孤獨的前行,直到葬身其中。

  孫禹年睜開了眼睛,再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