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高塔之上
作者: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3      字數:3248
  男人離去後,孫禹年慢慢的俯下身來,安寧的依然靜坐庭前,仰頭望天坐看雲卷雲舒,即使院子裏被哄鬧的人群攪亂的一片狼藉,孫禹年也視而不見。

  他偶爾靜下來的時候,就象千萬年不動的山巒,於是他的思考也像山巒那樣沉重有份量。

  他靜坐了有一天之久,在雕梁畫棟,朱門漆戶,彩繪煥然的宅邸裏如同雕塑般的靜坐。

  太陽的影子,光與暗的界限逐漸偏移著,掃過整片院子,微風不時的吹起孫禹年的長發,那少年本該漆黑的長發居然在慢慢的變白,就好像是被風一陣陣吹白了一樣。

  黃昏降臨,太陽從大地上收走最後一絲光亮,黑暗鋪天蓋地的席卷了整個世界,如同潮水一樣的黑暗淹沒了孫禹年,他好像看見了光陰的流轉,聽見了時光和歲月,像風一樣從自己身上流逝的聲音。

  在日落西山的那一刻,最後一縷漆黑的發絲也刹那變白,時光悄無聲息的在他手上走過了整整數十年。

  夜風驟然猛烈了,白發在風的吹拂下狂舞著,孫禹年的表情卻依然神遊物外,那麽入神,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思考些什麽,隻是那表情頹然而又溫和,真的如同家裏垂暮的老人,曆盡了世間的滄桑與更迭,在生命的終末,看著子孫滿堂,承歡膝下。

  院子裏響起了一聲悠長的歎息,那雙扶著石桌的手,居然已經布滿皺紋,斑駁的如同老樹盤根。

  孫禹年心知肚明,詛咒已經惡化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那兩具道身以性命給自己拖延的時間已經被揮霍殆盡,自己最後的時間到來了。

  “哥……哥?”

  這時候院子裏忽然響起了一個清脆卻迷糊的聲音。

  姍姍揉著眼睛,睡眼惺忪的站在廂房的門口,眼睛依然籠罩著朦朧的色彩,如同這夜色一樣氤氳。

  “姍姍醒了嗎?”孫禹年笑著問,但是卻不回頭,搭在桌子上的手也不著痕跡的收回了衣服的口袋裏。

  “嗯。”姍姍點了點頭,揉揉眼睛問:“哥哥,剛才外麵發生了什麽嗎?姍姍迷迷糊糊的感覺好吵啊,好像有很多人在吵架一樣。”

  孫禹年頓了一會,風輕雲淡的笑笑。

  “沒有,什麽也沒有發生哦,應該是姍姍做夢了吧。”

  “哦。”姍姍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手用名偵探的姿勢放在下巴上,閉著眼睛用力的思考著,可是關於夢的記憶仍然是一片模糊。

  這下姍姍隻能放棄,樣子顯得有些沮喪,不過她很快又振奮起來,小臉紅撲撲的,奶聲奶氣的說。

  “哥哥,我剛才做夢,好像夢見媽媽了!”

  接下來,孫禹年和姍姍又談了很多,這個小姑娘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的夢,每一個細節都是那麽鮮活,夢裏的媽媽一顰一笑都是那麽生動真實,讓人疑心是否那個女子放心不下自己在世間唯一的牽掛,因此魂歸來兮,在夢裏再度和女兒相會。

  孫禹年沒有絲毫不耐煩,他靜靜的聽著,偶爾點頭,偶爾對姍姍描述不清楚的內容提問。

  暮色漸沉,岑寂也因此越來越有份量,四周都橫陳著夜色,遠處趴伏的荒村,城鎮,如同巨獸的脊背一樣。

  “對了,哥哥。”姍姍突然停止了喋喋不休的敘述,好奇的問道。

  “你的聲音變得好奇怪啊,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感冒了嗎?要記得好好吃藥,好好睡覺哦。”

  孫禹年沉默了,他已經盡量減少了自己說話的次數與時間,但這種小伎倆似乎沒用,這個細心的女孩子仍然察覺到了細微的異樣。

  聲音當然會奇怪,因為此刻的孫禹年已經是行將就木的老人,生命力如風中殘燭,如即將幹朽的樹木。

  如果不是夜色像紗帳一樣遮蓋了孫禹年的滿頭白發,姍姍恐怕早就會發現異樣了。

  “姍姍,天色不早了,回家吧。”

  過了很久,孫禹年終於開口了,慢悠悠的說。

  “哥哥要休息了嗎?”姍姍點點頭,懂事的說:“姍姍知道了,姍姍這就回家去。”

  姍姍神情像溫順的小貓一樣,低著頭從他們初見的那個洞裏鑽回自己家。

  孫禹年目送著這個乖巧的女孩像鳥一樣歸巢,直到院子徹底的被岑寂淹沒,再也聽不見一絲聲響。

  原來深秋的夜晚這麽安靜,這是萬物凋零的季節,蟲而花,都不會在這個季節裏發聲,人們也早早的上了床,不用忍受寒風的摧殘。

  又靜坐了一會,孫禹年終於慢悠悠的站起身,動作僵硬而吃力,好像是沒有抹上潤滑油,年老失修的機器,關節和骨骼嘎吱嘎吱的做響,這是瀕臨崩潰的前兆。

  孫禹年亦步亦趨的走向自己的房間,心裏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來,可是嘴角隻勉強牽扯出了一個難看的弧度,孫禹年已經沒有力氣笑了。

  他知道自己在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的結局,這一幕宛如將死之人掙紮著步入自己的墳墓,那麽淒涼,那麽荒謬。

  終於,自己也走到了命運的終點,所有的故事都要在這裏落幕,所有的結局都要浮出水麵。

  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院子裏響起了刺耳的關門聲,如同驚鴻般杳然而逝,隨後這個院子徹底淹沒在無邊的夜色裏,如一滴水流入江河湖海,再也分不出差別。

  也許以後永不在醒來,那些刻骨銘心的愛恨情仇,都要隨風而逝,成為過眼雲煙了,曾經那麽看重,死死的抓著不肯放手的東西,再也不重要了。

  ………

  孫禹年睜開了眼睛。

  窗外的日光無聲的透過窗戶,灑落下幾縷溫馨的光芒,這是秋日的晨曦,暖黃色的日光在地板上無聲的遊移,時間靜謐的流逝。

  他苦笑起來,如果還有力氣的笑的話,現在連動一動牙齒對孫禹年來說,都已經成為奢望,他朽木般的軀體裏已經壓榨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了,就像徹底幹癟的海綿。

  可是即便如此,自己依然沒有死,生命力頑強的難以想象。

  孫禹年考量了一下自己的處境,也許這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肉身如同牢籠,衰弱的動彈不得,而靈魂思維依然鮮活如初,動彈不得的被囚禁在這個腐爛的樊籠裏。

  自己還能做些什麽呢,孫禹年呆呆的凝視著天花板,如果有人在一旁看著,就會發現對於這個躺在床上白發蒼蒼的老頭來說,眼神裏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都會帶來巨大的痛苦。

  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很淡然,其實並不是因為看淡了很多,而是他們的身體再也無法支持激烈的情緒,憤怒和巨大的悲哀對於他們行將就木的軀體來說,都是極大的負擔。

  孫禹年安靜的想,在生命最後的時刻,自己還能幹些什麽,靜靜的回想起一生的經曆,就像飲下一杯辛辣的酒,爽甜苦辣,五味俱全,耳畔似乎傳來了荒原上的呼嘯的風聲,那是時光的荒原。

  真不錯啊。孫禹年淡淡的想,這一輩子過的真不錯,跌宕起伏,波瀾壯闊,隻是結局稍微讓人有些不滿意,其餘都還差強人意啊。

  忽然孫禹年聽見了門被推開的聲音,隨後是冷冷的哂笑。

  現在居然還有人造訪這裏,來到這個將死之人的墓地。

  孫禹年艱難的掙紮著,想要起身,但顯然已經不可能了,隻能死一樣的躺在床上。

  好在造訪之人沒有讓孫禹年糾結太久,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原來你已經要死了啊。”那冷冷的哂笑裏帶上了譏諷的意味。

  “你那副模樣可真可憐啊。”那人接著說到,可是語氣裏卻沒有一絲哪怕同情的意味 ,隻有濃鬱到幾乎要溢出的譏諷。

  “唉,就連臨終前的最後一刻也不得安寧啊。”

  孫禹年有些無奈的想,他知道對方是誰,是那個英俊如同明星一樣的男人,是吳天磊的鷹犬。

  “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男人冷笑著,丟出一張紅色的紙片,姿態依然那麽高傲輕蔑。

  紙片在空中劃出一道輕盈的曲線,落在了床榻之下。

  男人爆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尖笑聲。

  “抱歉抱歉,忘了你已經是個老的要死的人了,連撿起那玩意看看究竟是什麽也難如登天吧。”

  男人擺出一副歉疚的表情,雙手合十的道歉,眼睛眯得像一隻狐狸。

  孫禹年眼神直勾勾的看著天花板不說話。

  男人走進床榻,彎腰撿起了那張紅色的卡紙。

  “我來幫你吧,老—頭—子 。”男人故意把聲音拉得很長,大聲的朗讀著紅色卡紙上的內容。

  那原來是一張請帖,婚宴的請帖。

  “你這廢物的女孩已經要成為別人的新娘了。”男人譏諷的笑。

  捏住卡紙的兩根手指輕輕的放開,卡紙像一片雪花,輕盈的飄落,落在孫禹年的臉上,遮住了他的眼睛。

  “聞聞看吧,是不是有那女孩的香味呢?”男人得意的說。

  “她馬上要和別的男人交相恩愛,裸衣糾纏了,你這窩囊廢就在這裏聞著她的香味,安安靜靜的去死吧。”

  男人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