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你離開的事實
作者: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3      字數:3195
  世事無常,孫禹年對於婦人的死去,心裏也縈繞著淡淡的哀傷,但恐怕最悲傷的,還是那個懂事早熟的小姑娘吧。

  在這樣本應該被捧在手裏的年紀,卻失去了世界上最痛愛他的兩個人,唯一剩下的,隻有這空蕩蕩,冰冷的房屋,和一堆餓狼般親戚。

  孫禹年唏噓不已,他推開姍姍家的門,一股嘈雜的聲浪頓時撲麵而來,以及人山人海的熱氣,幾乎要讓習慣了清淨的孫禹年昏厥。

  他頭腦嗡嗡的響,眼冒金星,扶著門,過了良久,才逐漸恢複過來。

  這裏的每個人似乎都在交談,每個人的嘴唇都在不停的張合,臉上帶著如同麵具一般的假笑,互相逢迎。

  幾個衣著考究的貴太太聚集在一起,脖子上價格不菲的野生動物純色皮毛如同野草一樣,風一吹,就微微的搖動起來。

  “哎呀,王太太,你家底子殷實,家裏的老公又有本事,兒子又有出息,怎麽會想到來這裏再領養一個姑娘啊?難道是嫌棄家裏的房子不夠大嗎?”

  有婦人掩嘴輕笑,扇動陰風邪火,語調抑揚頓挫的說,眉毛不停的上揚。

  幾位夫人之間頓時爆發出了低沉的笑聲,立刻有人連聲的複合道。

  王太太則麵色不變,擺出一副愁眉苦臉,傷春悲秋的表情:“哎呀,哪裏的話,這小姑娘那麽小,就死了爹媽的,我家那口子心又軟,看不得親戚受苦,所以才特意來照顧她的。”

  幾個夫人麵麵相覷,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房屋內,也有西裝革履的工作人員在不停的走動,手上拿著精密而又專業的儀器,似乎在不停的測試著什麽。

  西裝的身邊,跟著幾個衣服打扮較為樸素的男人,他們亦步亦趨的緊緊跟隨著西裝男,一臉殷切的表情,急不可耐的發問,激動的滿臉通紅,語無倫次。

  “怎麽樣?王經理,這棟六合院很值錢吧?那麽大的麵積,又是黃金地段!肯定能值個不少吧?”

  西裝男皺皺眉頭,並不說話,一副嫌棄對方聒噪的模樣,置之不理,依然低著頭,在紙上龍飛鳳舞的演算著什麽,流出狂草般的繚亂筆跡 ,記錄著什麽。

  “哎呀,王經理,你說句話呀,我賭債還指著這棟房子還呢。”那個人窮追不舍的問,很有些死纏爛打的味道。

  旁邊立刻有人發出了不滿的聲音:“何老三,你真把這屋子當成自己的東西了,你個爛賭鬼,自己欠了一屁股債,拿什麽去養活人家小姑娘?”

  其餘人雖然沒有說話,但也都露出了不滿的神情。

  被叫做何老三的男人一副潑皮無賴的模樣,嬉皮笑臉的說:“哎呀,在座的各位都是體麵人,家底子都殷實著呢,難道還要和我這樣窮酸漢子放下麵子爭著一杯羹嗎?”

  周圍立刻有人裏冷笑起來:“一碼歸一碼,你扯這事,咱們可就不樂意了。”

  有個文質彬彬的男人推了推眼睛,冷聲道:“這件事情我們誰都決定不了,我已經邀請了相關的專業律師,將由他評判究竟誰擁有撫養權,誰擁有這個環境和資產去培養姍姍。”

  有婦人發出尖刻的冷笑:“得了吧,大才子,我們家誰不知道你最有錢,還要和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爭這一口食吃嗎?”

  “難道這四合院的價格,也讓你這個冰清玉潔的文人動心了了?”

  文質彬彬的男人麵色一滯,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冷冷的掃了那婦人一眼,而那婦人也是不甘示弱,瞪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文質彬彬的男人。

  何老三儼然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依然嘿嘿的笑著,隻是看著那王經理,一雙眼睛如同老鼠般窺探著,想要窺視王經理紙麵上的數字。

  院子裏嘈雜一片,所有人都在明裏暗裏的譏諷著,唾沫橫飛,都想要爭著一杯羹。

  孫禹年的目光在往來的人群裏見到了姍姍,這個少女和周圍熱鬧的人群格格不入,孤獨的抱著膝蓋,蜷縮在角落裏,像隻孤獨的貓兒,眼神敏感而脆弱,霧蒙蒙的,像是春水上氤氳的薄霧。

  孫禹年靜悄悄的走過去,一言不發的坐在姍姍的身邊,和她一樣縮在角落 ,看著眼前來來往往的過路人群,那麽多陌生的麵孔,那麽或笑或板起臉的麵容,他們帶著虛情假意的笑容,仿佛宅邸已經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甚至數千年前荒謬的神話故事都比這些往來的人要真實。

  姍姍抬起頭來,淚眼朦朧的看著孫禹年。

  “哥哥…”

  那聲音輕柔的簡直如同蚊呐,好像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散。

  孫禹年能聽出來姍姍的聲音似乎有些沙啞了,也許整夜的哭泣毀壞了她的嗓子。

  “哥哥,姍姍好沒用,姍姍沒能裝滿那個玻璃罐,如果姍姍在勤勞一點,媽媽是不是……”

  姍姍說著聲音越來越輕,低低的啜泣起來,話語斷斷續續小,泣不成聲,她又把頭深深的埋進了膝蓋裏,無神的看著前方,像是一個瓷娃娃。

  “媽媽……媽媽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她小小的身體忽然劇烈的顫抖起來,姍姍眼睛閃爍著淚花,她咬著牙齒,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因為媽媽曾經教導過不要給人添麻煩。

  但院子裏這麽嘈雜,她就算大聲的哭出來,又有誰會注意呢?

  姍姍終於按捺不住了,下一刻,她被巨大洶湧的悲傷吞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媽媽……媽媽,對不起,姍姍沒用,姍姍太懶了……”

  她號啕大哭,絕望的表情像是受傷哀嚎的小獸,晶瑩的淚水劃過她的臉頰。

  孫禹年聽著身邊這有一陣,沒一陣都斷斷續續的哭聲,心裏難受的緊,好像被人揪住了一般,宛如刀割般的發痛。

  然而這哭聲忽然戛然而止了,孫禹年詫異的看,小姑娘拚命的咬住嘴唇,才勉強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她白嫩的小手在臉上胡亂抹著,用袖子把鼻涕眼淚都擦幹淨。

  “媽媽……媽媽說過不能哭,會……會給人添麻煩的……”

  但她那麽小的姑娘哪裏忍得住呢?也隻不過是把鼻涕眼淚胡亂的抹了一臉,讓人看了徒然增添幾分悲傷罷了。

  院子中人喧鬧如蜂,他們大聲爭辯著,或者互相陰陽怪氣的攻擊,爭奪的麵紅耳赤,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女孩。

  “姍姍看過媽媽了嗎?”孫禹年忽然問道。

  姍姍啜泣著,身體還在不斷的發抖,讓人下一秒就感覺要昏厥過去,她堅強的點點頭,又用袖子抹了抹眼淚。

  “看……看過了,媽媽就好像睡著了一眼,也和平時一樣漂亮呢,但是姍姍怎麽叫,媽媽都不理姍姍了……”

  姍姍說著說著,神情又黯然,好像犯了錯的小孩一樣,低著頭不敢高聲說話。

  “對不起……”她道歉。

  孫禹年摸了摸她的腦袋,黑色蓬鬆的長發柔軟而溫暖,黑的像是光滑的錦緞。

  他真的很想說,姍姍,不用道歉,你什麽都沒有做錯,那個玻璃罐,是注定裝不滿的,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麽一刻,陪伴了自己很久的人要離開,他在離開之前悄無聲息,什麽也不告訴你,一切就好像在普通不過的一個早晨,臨走前甚至還幫你收拾好了一切,收拾得好像從沒有人來過。是不是愛你的人都會這樣?來了又離開,曾坐下吃飯的桌邊換了新的食客,住過的小屋清掃後住進新的客人,很快他留下的痕跡便都化去,如風吹過水麵的漣漪,最後連記得他來過的人也慢慢老去,然後死去,最後了無痕跡。

  但麵前的女孩啜泣不止,孫禹年心如刀割,他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大放厥詞,因為世界上注定有些事情是改變不了的,即使說出彩虹一樣的漂亮話,也不過是徒然的安慰,有人注定是要死的,注定要離開。

  命運這個東西啊,自己也深受其害,撞的頭破血流,也還是一敗塗地,與其用玻璃罐那樣精美易碎的謊言去蒙騙,不如嚐試著去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每個人在長大的過程裏都會和命運狹路相逢,在遇見他以前,我們年少輕狂,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永遠年輕,永遠熱血沸騰,會闖蕩出一番大事業,會和自己心儀的姑娘結婚,會像童話故事裏那樣永遠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

  直到倉皇逃跑的時候,我們才會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隻是普通人,會衰老,會力有不逮,多年以後在那個年少心儀姑娘的婚禮上,我們會端著酒杯祝福這場婚禮,看著她身著白紗,好像童話裏的公主,心裏釋然的笑。

  孫禹年神思悠悠,忽然感覺身邊有人輕輕的在推自己。

  他才呆呆的回過神來,像個垂暮的老頭,自己總是出神的發呆,上了年紀的老人也經常發呆,他們在回憶裏依然是那個白衣飛揚的少年。

  孫禹年茫然四顧,看見姍姍抬著頭,楚楚可憐的看著自己,好像要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