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作者: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3      字數:3252
  少女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院子,滿天的黃葉簌簌而落,如同一場碧色的雨。

  孫禹年目送著少女離去的背影,那麽纖細,婀娜,瘦弱的讓人憐愛,如果是其他人,一定會忍不住衝上去用了的擁抱她,乞求少女不要離開自己。

  但孫禹年連動也懶得動,仍然呆呆的坐在台階上,心裏覺得這個院子更像個牢籠了,逃脫不開的牢籠。

  過了好一會,當少女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朱門碧戶,雕簷畫棟的紅牆時,姍姍才慢慢悠悠的走過來,眼睛還呆呆的注視著少女離去的方向。

  “哥哥,你們之前吵架了嗎?仙女姐姐為什麽忽然走了?”

  孫禹年伸手摸摸姍姍的腦袋,但是由於是坐在台階上,即使伸出手也夠不著,於是這個可愛乖巧的女孩手撐在膝蓋上,屈膝低下頭,以遷就孫禹年。

  “因為哥哥做了姐姐不喜歡的事情,所以姐姐生氣了。”

  “哥哥做了錯事嗎?姍姍以前犯錯時,媽媽也會生氣的來罵姍姍呢。”

  孫禹年沉默了,過了好一會,,才逐字逐句的慢慢說。

  “不,哥哥沒有做錯,隻是姐姐不喜歡而已。”

  “誒?沒有做錯,但是讓人討厭的事情?”

  姍姍露出困惑的表情,下下的手指放在嘴唇上,自然的歪著腦袋,鬆軟的額發也微微傾斜。

  顯然以姍姍的閱曆,還不能理解孫禹年說的話的含義。

  “是哥哥做了大家都不會去做的事情 吧。”

  寒風一吹,黃葉又紛紛而下,婦人整理了鬢間散落的碎發,臉上帶著恬淡的笑容慢慢走來。

  “媽媽!”姍姍喜笑顏開,開心的喊到。

  可是她很快又疑惑起來,撅著嘴嘟囔道。

  “大家都不去做的事情,不就是錯的事情嗎?”

  婦人溫柔的把姍姍攬到懷裏,輕輕的撫摸姍姍的腦袋。

  “這可不一定啊。”

  姍姍掙紮著從婦人的懷裏露出腦袋,清澈的大眼睛裏滿是疑惑:“媽媽,姍姍不能理解呢。”

  婦人笑著,柔軟的好像要融化在風裏。

  “等到姍姍長大就明白了。”

  孫禹年坐在風裏,坐在樹下,坐在台階上,他的表情依然陳靜而憂鬱。

  ……

  婦人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身體每況愈下,癌症剝奪她生命力的速度快到難以想象,孫禹年有時候看著床榻上的婦人,臉色蒼白的簡直像紙一樣,她閉著眼睛,呼吸聲微不可聞,甚至讓人懷疑她在下一刻就要一睡不醒。

  婦人的預言也很快得以實現,她真的沒有力氣再去維持,編織那個謊言了,她現在甚至連拿起玻璃罐的都困難,更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照顧姍姍。

  孫禹年自然而然的承擔起了這個任務,每天都照顧姍姍的飲食起居,料理一些生活上的瑣事。

  可是孫禹年也知道這不長久,因為自己也時日無多,他能感覺到自己在一天一天的衰弱下去,今天的自己比起昨天要更加孱弱。

  他有時候看著苦苦掙紮的婦人,居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姍姍真的很懂事,她再也不吵著要遊樂場,動畫片什麽的,有時候會在婦人睡著的時候,流著眼淚和孫禹年哭訴。

  “嗚嗚,姍姍好沒用,這麽久都沒能抓到一百隻蚯蚓,如果姍姍這隻大懶豬再勤快一點……媽媽的病是不是馬上就好了,也不用那麽難受了?

  ”

  孫禹年往往此時無言以對,隻能無力的摸摸姍姍的頭。

  從此姍姍瘋狂起來,從日出到日暮,每天的事情隻剩下了兩件,就是在院子裏挖蚯蚓,還有給蒼老的梨木澆水,甚至連大部分的成年人都沒有這樣堅強的意誌力。

  這直接導致了孫禹年的工作量也再上升,每天放聲蚯蚓的次數從一天一次迅速的增長到了兩次,三次。

  每次擰開玻璃罐的蓋子,孫禹年心裏都五味陳雜,既有害怕被姍姍發現的提心吊膽,也有心如刀割般的陣痛。

  姍姍挖的沒有力氣時,就會和孫禹年一起靜靜的坐在台階上,看著光禿禿的樹幹,想的出神。

  “哥哥。”

  有時候姍姍會突然的發問。

  “……嗯?”

  過了很久,孫禹年才木訥的反應過來,呆呆的答應,遲鈍的真宛如行將就木的老人。

  烈性的詛咒不但吞噬了他的精神與法力,甚至連思考的速度,午夜的夢,都殘忍的剝奪,孫禹年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他的頭發,其實已經白了大半,這是生命力枯竭,氣血衰微的表現,他也要死了,那個結局離孫禹年近在咫尺。

  但是他笑著撒謊,說自己為了追求時髦而去染了一個奶奶灰的發色,還被姍姍嘲笑了好久。

  “哥哥。”姍姍小小的手捧著腦袋,眼睛呆呆的看著天空。

  “你說,姍姍每天都在澆水,為什麽梨花還不開啊。”

  孫禹年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梨花的花期是每天的四月到五月,那是一年最溫暖的季節,所有的花都會盛放,爭奇鬥豔,恣意的向旅人展示自己的妖嬈與美麗。

  因為那是春天的尾巴,豔麗的花在暮春裏並不珍惜。

  但是現在是深秋,馬上就要到萬物肅殺的冬天了,所有的花都被凍的瑟瑟發抖,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等待著明天春天的鶯歌燕舞把自己叫醒。

  秋天是不會有花開放的。

  但其實那顆樹即使到了春天,也不會再醒了,因為他已經太老太老,老的死掉了,他的根已經枯萎了,就和姍姍的媽媽一樣。

  姍姍不可能裝滿那個玻璃罐,也不可能等到媽媽一起看雪白的梨花了。

  真殘忍啊。

  孫禹年心裏想,命運這個家夥對自己重拳出擊也就算了,畢竟自己還算得上皮糙肉厚,臉皮邦硬,可是他居然連小女孩也不放過。

  “媽媽……姍姍在院子裏種了樹,每天都好好的澆水,等著和你一起看梨花呢……”

  姍姍太疲勞了,坐在台階上,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夢裏還在小聲的說話,嘟嘟囔囔的,全是媽媽和梨花。

  孫禹年歎了口氣,心裏從未感覺到如此辛酸過,他輕手輕腳的抱起睡著的姍姍,她的身體輕盈的簡直如同鳥翼,感受不到一絲重量,睡覺時像是貓一樣,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孫禹年抱著姍姍回了家,巽風之門洞開,輕柔的風托起他們越過朱紅色的高牆,孫禹年低頭望著懷裏女孩寧靜的麵容,不知道這風有沒有吹進她的夢裏。

  “姍姍……回來了?”

  孫禹年抱著姍姍走進了房間,房間裏立刻響起了婦人有氣無力的聲音。

  “噓……”孫禹年趕緊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婦人安靜,隨後指了指懷裏的睡得香甜的小女孩。

  婦人一愣,而後了然的點點頭,揮揮手示意孫禹年到到自己身邊。

  孫禹年把熟睡的姍姍輕手輕腳的放在了臥室裏的沙發上,輕輕的蓋上輩子,隨後躡手躡腳的走到了婦人身邊。

  婦人看見孫禹年靠近,勉強支撐著身體,掙紮著要從床上起身。

  “誒,太太,不用了不用了。”孫禹年趕忙伸出手,慌忙的要阻止婦人的動作。

  “你的身體不適合劇烈的動作啊。”

  婦人手撐床鋪上,僅僅是這樣微小的動作都讓她氣喘籲籲,身體究竟虛弱到何種地步可見一斑。

  “我的身體狀況,也已經不太行了呢。”婦人自嘲的苦笑著:“你看,連起床也做不到了。”

  孫禹年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呆呆的矗立在原地,靜靜的等待著婦人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也沒什麽遺憾了。”婦人雙手在搭在身前的被褥上,眉眼低垂,顯得有些沮喪。

  “隻是有點放不下那個傻姑娘啊。”婦人幽幽的說,眼神不舍的看了旁邊正在熟睡的姍姍一眼,那表情,如此柔和,是一個母親看著自己心頭肉般的慈祥。

  “我已經把全部財產都轉移到她名下了,那些親戚應該會好好照顧他吧。”

  婦人在說話,可聽起來更像是歎息,她靠著床鋪上,眼睛裏有著揮之不去的哀愁和憂鬱,讓人感覺像是秋天裏即將要凋謝的花。

  “而且我還有些事,要和你說呢。”

  婦人轉過頭來看著孫禹年,眼睛前所未有的閃閃發亮。

  “你是姓孫對吧?”

  婦人突然問道。

  孫禹年愣了愣,木訥的點了點頭。

  “你讓我想起一個故人呢。”

  婦人手輕輕的搭在身前的被褥上,抬頭看著天花板。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候我還是是個很小很小女孩,住在這裏,隔壁也是一個和我一樣大小的姑娘。”

  孫禹年有時候看著院子裏從早到晚忙碌的小小身影,甚至連鏟子都挖的斷裂了,十個指甲裏滿是泥垢,再也不是幹幹淨淨的小公主了,他都會有種衝動,上去抱住那個乖巧懂事的女孩,大聲的對他喊,別挖了沒用的這一切都是徒勞,你的媽媽是不治之症,再也不會好了,你挖出的蚯蚓永遠也填不滿那個玻璃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