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蕭瑟之秋
作者: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3      字數:3259
  “這裏好冷。”姍姍瑟瑟發抖的抱住自己,她眼淚汪汪的看著孫禹年。

  “我能到哥哥的家裏去嗎?”

  孫禹年怎麽忍心拒絕這樣一個楚楚可憐的小姑娘唯一的請求呢。

  見孫禹年點了點頭,姍姍嚐試站起身,但她蹲在一邊已經太久了,極度的悲傷,洶湧的哭泣已經抽幹了他的體力,她掙紮著想要站起,小腿卻一陣陣發軟,如同溺水的小獸,一個趔趄,幾乎要跌倒在地上。

  孫禹年雙手摟住姍姍,把她攬進自己的懷裏,躡手躡腳的出門,如同做壞事的小偷一樣。

  然而事實證明孫禹年完全必要如此謹慎,因為院子裏的人忙於互相爭吵,唇槍舌劍的交鋒,他們匱乏的觀察力全部傾注到了如何找到對方生活作風上的缺點,慧眼明察秋毫,吹毛求疵,而後大肆攻擊。

  推開門,把所有的嘈雜和喧鬧全部甩到了身後,孫禹年驀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懷裏的姍姍凍的瑟瑟發抖,嘴唇青紫了,張嘴吐出冷凝的白氣,秀氣的小臉上甚至能找到淡淡的冰霜痕跡。

  孫禹年這才粗枝大葉的發現,懷裏的少女居然在這樣深秋寒冷的晨曦裏,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

  孫禹年趕緊脫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姍姍的身上,她的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了些 ,朝著孫禹年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笑得露出牙齒,好像在說不用擔心我。

  何等諷刺,後方的朱牆碧瓦之內,有數十個閱曆豐富的成年人,他們來自於社會的各行各業,各個階層,全都信誓旦旦的揚言,要無微不至的照顧姍姍,然而連這個可憐的姑娘隻穿著單薄的睡衣都沒人注意到。

  “姍姍,為什麽不找件外套來穿呢?”孫禹年心痛的說,輕聲細語的。

  懷裏的姍姍呼吸都會吐出氤氳的白氣,她的牙齒都凍的打架了,控製不住的上下碰撞,發出格格的聲音。

  “姍姍早上起……起床……發現媽媽沒有把新衣服放在床邊上,就……就直接到媽媽的臥室裏去了……”

  “沒有媽媽,姍姍不知道穿什麽了……因為姍姍好笨……”

  姍姍斷斷續續的說,聲音顯得格外虛弱,孫禹年已經不忍在聽下去了。

  姍姍表現出的樂觀,堅強,成熟總是讓孫禹年下意識的忽略她僅僅隻不過是一個連上學年齡都沒到的小孩,原來她連衣服都不會搭配,每天早晨都縮在被子裏,乖巧的等著媽媽來把自己打扮的像個小公主。

  可是姍姍的媽媽,再也不會像平時一樣敲門了。

  “姍姍在睡一會吧。”孫禹年單手摟著姍姍,揉亂她的生漆般的黑發,輕聲細語的說。

  “嗯……”姍姍微弱的回答著,眼睛止不住的碰在一起,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小孩般的天真和安詳,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容。

  姍姍夢到了什麽呢?也許是和平日裏一樣,床頭的新衣服,廚房裏早飯的香氣,還有媽媽的笑臉。

  孫禹年心情沉重的回到家,不知為何,他總感覺這院子似乎更幽清了,秋風裏飄搖的枯枝敗葉,幹枯老樹下的淒清的石桌石椅,時而發出聲響,永遠也關不緊的西廂房門。

  空曠到讓人發瘋,寒冷的薄暮化作肉眼可見的白色霧氣,從窗欞,門縫,壁櫥的縫隙裏潮水般的湧出,要把這裏的主人凍成栩栩如生的冰雕。

  懷裏的姍姍困倦的揉了揉眼睛,臉上還是滿溢著疲憊的神色,卻勉強睜開眼睛,愣愣的看著一個地方。

  孫禹年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視野的盡頭是一株枯敗斑駁的老樹。

  孫禹年還記得,那是一顆梨木,姍姍每天都會興高采烈的給他澆水。

  “哥哥。”

  相當份量的寂靜被打破了,姍姍筆直的看著那棵歪七扭八的老樹,樹枝幹枯的簡直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

  她忽然幽幽的問。

  “哥哥,梨花一定很漂亮吧。”

  孫禹年愣住了,沉默了一會,才慢慢點點頭。

  “嗯,梨花是很漂亮的。”

  “我就知道,因為梨花隻在春天開啊,在春天開的花都是很美的。”

  姍姍的眼睛亮了起來。

  “但是……哥哥,梨花,梨花那麽漂亮,是怎麽樣的呀?”

  孫禹年想了想,說:“梨花啊,梨花的花瓣是白色的,很柔軟,春天它們開放的時候,就會擠擠挨挨的都聚在樹杈上,就像一個雪白的大團子,風一吹,就會紛紛揚揚的散開,散的漫天都是。”

  “就像雪一樣!”姍姍拍著手,高興的說。

  “是啊。”孫禹年點點頭,笑道:“就像雪一樣。”

  “真漂亮啊。”

  姍姍重新又閉上了眼睛,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這個傻傻的小姑娘好像光是聽聽孫禹年蒼白無力的介紹,就覺得很滿意了。

  “決定了!”

  姍姍下定了什麽決心般,忽然高聲的說。

  “姍姍明年春天的時候,要來這裏看梨花,連媽媽的那一份,一起看掉。”

  孫禹年看著姍姍臉上認真的表情,鼻子一酸,差點哭了出來。

  原來姍姍不傻,她早就知道了,這些道貌岸然的家人對他虛情假意的笑著,其實隻不過是為了這棟價格不菲的四合院,他們一旦得逞,巴不得立刻把這棟宅邸變成大把大把的現金,到時候,那麽多回憶,那麽多歡聲笑語的地方,馬上就要變成別人的家了。

  孫禹年沉默不語,姍姍忽然小心翼翼的看著他。

  “哥哥……不歡迎姍姍嗎?”

  “怎麽會呢?”

  孫禹年強顏歡笑,語氣都有些別扭,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哭腔,堂堂一個大男人,在小姑娘麵前泣不成聲,這成何體統?

  “哥哥永遠歡迎姍姍啊,這裏也是姍姍的家,明年哥哥和姍姍一起看漂亮的梨花,連姍姍媽媽的那份。”

  孫禹年又撒了個謊,就像是很多事情早已經注定,自己的身體情況自己再清楚不過,在日益惡化,很大的概率挺不過這個冬天了。

  但是這時候怎麽能拒絕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呢?明明是撒謊,也想看她的笑臉,想讓她高興些。

  孫禹年沒來由的想起了一句詩。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就像那個叫崔護的詩人再也見不到那個桃花一樣的姑娘,到了明年的春天,萬物複蘇的季節,姍姍也再也見不到自己了,但是梨花卻會如期開放啊,紛紛揚揚的,像雪一樣。

  希望那時候姍姍會把自己想成一個信口開河,不負責任的人吧,那樣就不會太傷心了。

  “嗯!”

  姍姍用力的點了點頭,她不知道孫禹年在想些什麽,隻是覺得自己很一個大哥哥約定好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承諾,明天開春的時候,要一起看雪白的梨花。

  姍姍一臉認真的伸出小手指。

  “哥哥,來拉勾,明年要一起看梨花哦。”

  孫禹年抽了抽鼻子,極力克製出哭的衝動,也伸出小手指,輕輕的勾住姍姍。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放心了啊,哥哥騙人的話,可是會變成小狗的哦。”

  姍姍盯著孫禹年的眼睛,天真的說。

  “大丈夫一言九鼎。”孫禹年心虛的拍拍胸膛,做出悍不畏死豪情壯誌的模樣。

  “嗯。”

  姍姍輕輕的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很快,呼吸就變得平穩起來,她睡著了。

  孫禹年把姍姍安置到了廂房柔軟的床鋪上,掖了掖輩子,輕手輕腳的走出了房門。

  他看著院子裏的梨木,心情前所未有的複雜。

  那株梨樹,其實早就枯死了。

  梨樹是喜歡幹燥的植物,姍姍因為日夜期盼著它開花,所以每天都在不停的澆水,根須早就已經受不了而腐爛了。

  就算是在明天絢爛溫暖的暮春裏,梨花也不會開放了。

  明年,如果姍姍真的應約而來,她看到的,恐怕隻有冷清的院子,和枯萎的樹木吧。

  真殘忍啊,命運,你那麽強大,誰都戰勝不了你,煌煌天下,不可一世,為什麽對一個小女孩也要這樣心狠手辣呢?一點溫情也不肯給予。

  廂房裏忽然傳出了低低的哭泣聲,哭泣的極為壓抑,好像是從緊咬的牙縫裏竭盡全力才勉強擠出的聲音。

  孫禹年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那是姍姍的哭聲,這個懂事的姑娘其實跟本就不想睡,她讓孫禹年把她帶到沒有人的地方,還刻意等了一會,感覺孫禹年已經差不多走遠了後,才低聲的哭起來。

  “媽媽……媽媽……”

  “姍姍做錯了什麽嗎?為什麽不要姍姍了?”

  房間裏傳來斷斷續續的悲鳴,上氣不接下氣。

  孫禹年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他忽然感覺臉上有點涼。

  用手一摸,原來自己的臉上,也在不知不覺間染上了淚水。

  遷徙大雁排成人字形,從清寂高遠的天空上飛過,他們沿著固定的軌跡回到溫暖的南方去,遠處坐落在荒坡之上的稀疏的村落,還能隱約聽到烏鴉嘶啞淒厲的叫喊聲。

  秋天,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