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作者: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3      字數:3237
  胖子呆呆的看著酒鬼,他本以為對方隻不過是個借酒澆愁的廢物,這樣的人有很多,他們為了逃避生活,用酒精麻痹自己,然後醉意闌珊,橫七豎八的倒在酒吧後麵的小巷裏,有時候會有滿臉無奈的人來背走他們,有時候沒有。

  但是現在的酒鬼看起來簡直像個詩人,或者是哲學家,他舉著大綠棒子傷春悲秋的模樣簡直不亞於貝多芬揚言要扼住命運的喉嚨。

  但是酒鬼是被命運扼住了喉嚨,因此爛醉如泥的癱倒在豬圈一樣的角落裏,喉嚨裏發出嗚嗚的意味不明的聲音。

  像是低低的哭泣聲。

  孫禹年和胖子麵麵相覷,他們無言的站在黑暗裏。

  “這酒鬼好像真的哭了。”胖子壓低聲音對孫禹年說。

  孫禹年點點頭,他能清楚的看見對方落魄臉上晶瑩的淚水 。

  酒鬼忽然沒來由的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也許人老的時候,就總是喜歡回憶過去。

  酒鬼的身體還很年輕,但心卻已經老的白發蒼蒼。

  那個夜晚,星星亮的晃人的眼睛,夏夜的蟬鳴鼓噪,不絕於耳,長長的野草隨風搖擺,紗幕起降。

  他和一個可愛的姑娘並肩坐在臨河的堤壩上,仰頭看著星辰。

  “我們能成功嗎?”

  姑娘忽然開口問,小心翼翼的,她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像隻貓一樣縮成小小的一團,隻露出半張臉,如果注視她的眼睛,就會發現那秋水般的瞳仁簡直和星星一樣讓人移不開眼睛。

  那時候酒鬼還沒有染上酗酒的惡習,仍然是意氣風發的少年。

  他覺得這姑娘問的問題真傻,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發出這樣沒有任何意義的聲音 於是很是高傲的不予回答,以表彰自己勢在必得的決心。

  少女把頭偏過去看著酒鬼,酒鬼卻不看他,抬頭看著星辰大海,幻想自己偉大的征服。

  少女有點失落的移開了目光,繼續把臉埋在膝蓋裏。

  酒鬼心裏有點得意,覺得這個臭女人應該是被自己雄霸天下的氣勢說服了,無言以對。

  於是酒鬼繼續不說話,以維持自己煌煌天下,氣吞山河的氣概。

  半晌,姑娘又悶聲悶氣的說:“那我們……成功了以後,你打算幹點什麽呢。”

  酒鬼嗤之以鼻,他終於火藥味十足的回答:“那以後還需要想幹什麽?什麽我們幹不了?”

  姑娘繼續低著頭沉默著,酒鬼忽然感覺這姑娘的眼神有點莫名其妙,好像有什麽光閃爍著,但旋即又熄滅了下去,酒鬼感覺這女人要說點什麽,但她什麽也沒有說。

  那是很悲傷的眼神,但酒鬼在少年時是不懂悲傷的,他胸懷裏全是金戈鐵馬,百萬雄兵,數風流人物,還看老子。

  直到酒鬼多件後踉踉蹌蹌,爛醉如泥的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時,他才猛然驚覺,許多年前那個姑娘似乎是預感到了什麽,就像天崩地裂的大地震發生之前慌忙逃竄的小動物一樣,預感到不詳和災厄。

  但那個傻傻的姑娘沒有像小動物一樣逃跑,她欲言又止,要說的也不是什麽警告,她也許隻是想要邀請酒鬼明天陪他去壓壓馬路,到處逛逛,讓他陪陪自己,好讓那顆惶恐不安的心稍微平靜些。

  但姑娘沒有說出口,因為酒鬼信誓旦旦的和他暢享了未來,讓姑娘覺得那明天簡直近在咫尺,觸手可及,既然未來還有那麽長,也許也不差這一短短的一會,她不想讓酒鬼在大戰之前分心。

  姑娘錯了,大錯特錯。

  有些話今天不說出口,明天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酒鬼把頭死死的抵在牆上,混濁的眼睛流出兩行清淚。

  往事簡直如同決堤的洪水一樣將他淹沒,窒息。

  那落荒而逃的人群裏,每個人都在聲嘶力竭的慘叫,因為那些最勇猛的戰士已經倒下了,粉身碎骨,他們慌不擇路的要逃。

  到處都燃燒著熊熊烈火,整個世界好像都是紅色的,那是血的濃鬱和火的暴烈,混合在一起的鮮紅,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酒鬼僵直的如同雕塑,呆若木雞一動不動,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怎麽會是這樣?不可能會輸的啊。

  前所未有的涼意在他全身流竄著,他感覺死亡緊緊的攥住了自己,那陰冷的吐息簡直近在咫尺。

  每個人都疲於奔命,渾然不覺踩自己剛才踏過摔倒的同伴。

  像酒鬼這樣在突如其來的驚變前嚇的連腿都邁不開的懦夫,會是最先死掉的那一批人。

  酒鬼忽然感覺有人在拉自己,他怔怔的回頭,看見了那個姑娘的臉,她害怕的像是要哭出來來了,全身也在瑟瑟發抖,可是握住自己的那隻手,隻如此倔強。

  她拚命把自己往後扯的樣子簡直像蚍蜉撼樹,那麽可笑,又那麽可憐。

  酒鬼的情緒激動起來,他捂住臉,潸然淚下,渾身都抽搐個不停。

  “天啊!”胖子駭然:“他是不是不僅喝了酒,還溜了點?溜大了?”

  孫禹年搖搖頭,示意胖子安靜,繼續看著酒鬼。

  酒鬼腦海裏的記憶仍然如同走馬燈一樣不斷閃爍著,那些悲歡離合都曆曆在目。

  他的夥伴們,滿臉絕望,哭泣著對他說。

  “哥!我看不到路了!無論是哪裏,東南西北,都隻有一條啊,都隻會走到一個地方!”

  酒鬼舉起酒瓶子悶了一口,心想你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真是不成體統,還有你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啞迷還是哪個哲學家放彩虹屁呢?

  他渾然不在意,自己在那場大敗理已經把魂都丟了,每天得過且過,隻想混吃等死。

  可是那個哭泣著同伴,那個哭的很難看的男人,說出這句話後的第二天就用一根細細的繩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角落裏上吊死了,舌頭伸得很長,表情卻像是獲得了救贖得到了解脫般的釋然。

  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和酒鬼說起了相同的話,他們每個人都神色驚慌,滿臉絕望,大概內容都是些路啊,目的地啊。

  無論往哪個方向走,最後都隻會到達同一個地方,往東南西北極目遠眺,目的地居然都是同一個!

  酒鬼醉眼稀鬆的想,見鬼,自己的這些兄弟難道都相繼成為了哲學家,成為了詩人嗎?他繼續喝的酩酊大醉。

  後來那些和他說過這種話的兄弟們,都無一例外的去死了,死法真是千奇百怪,有在河裏泡了三天三夜,泡的全身浮腫的,有縱身從高樓一躍而下的,摔得血肉模糊的,總之真的是各式各樣。

  酒鬼喝著酒,心如死灰看著昔日的戰友們一個一個的離去,就和那天執著的拉住自己手不肯放鬆的傻姑娘一樣 。

  就在一天之前,這條街道上還熟悉的人,就隻剩下自己一個了。

  酒鬼哭完之後,又癲狂的發笑。

  胖子搖搖頭,覺得眼前的人簡直不可理喻,看樣子是徹頭徹尾的瘋了。

  “無論從哪裏,無論在哪裏,都無處可逃啊,終點始終都隻有一個!”

  酒鬼發狂似的大喊,脖子上青筋暴起,雙目血紅。

  “我終於明白這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終於明白了!”

  “可是……太遲了啊……太遲了……”

  酒鬼簡直就像是話劇的演員,一舉一動都癲狂如斯,念著矯揉造作,極盡誇張的台詞,仿佛隻有這樣激烈的動作和語言,才能宣泄出心中的感情。

  胖子本該更加覺得酒鬼是個瘋子,可是他心底裏忽然莫名其妙的感覺,酒鬼的一舉一動都如此有力度,好像在反抗,又好像在沼澤裏無力的掙紮。

  就像是一個遲暮的英雄,看著山河淪陷,國土淪亡,百姓流離失所,卻無能為力,因為鬢前白發染霜,星星點點,歲月不饒人。

  但在夢裏,卻依然有鐵馬冰河,午夜夢回時,還能看到大風揚起的吹角連營,隻不過無能為力。

  胖子趕緊搖了搖頭,把這些荒誕的想法甩出腦袋,他感覺自己也許是被這個酒鬼感染了,也變得神經質起來。

  酒鬼終於結束了他的表情,他無力的對孫禹年揮揮手。

  “你走吧。”

  孫禹年站在原地,他已經知道,眼前的人已經死了,心如死灰。

  見到了那種東西的人,從此都死了,眼睛裏的光芒滅卻,再也不會振臂高呼,隻是得過且過,行屍走肉般的度過每一天。

  於是孫禹年朝對方輕輕的鞠一躬,輕聲說一句打擾了,招呼胖子,躡手躡腳的準備退去。

  “等等。”酒鬼忽然叫住了孫禹年。

  孫禹年一言不發,但卻立刻停住了腳步,回過身來看著對方,這個蜷縮在角落裏爛醉如泥的酒鬼。

  酒鬼蒼白的笑笑,表情第一次不再是玩世不恭,而是出乎意料的誠懇起來。

  “你和我們很像,所以有句話我想告誡你。”

  “有些話,趁著還能說出口,還能有對象準備聽著,就坦蕩一些吧。”

  酒鬼無力的說。

  “不然……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