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作者: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3      字數:3202
  “不然……會後悔的……”

  孫禹年的腳步頓住了,他的身體如同觸電般,忽然劇烈的顫抖起來,內心最深處的地方如同撥動的古弦,霎那間發出悅耳的鳴聲,灰塵飛揚。

  他抬起頭,眼睛裏閃動著什麽莫名其妙的光芒,但是這光芒卻很快黯淡下去,他重新又變得垂頭喪氣起來。

  孫禹年的腦海裏閃現過一雙眼睛,詫異,黯然,低聲下氣的哀求,哀婉動人,沒有人可以拒絕那樣一雙眼睛的苦苦哀求。

  可是孫禹年咬咬牙,堅決的搖頭,那眼睛頓時又變得如同死灰般的絕望,萬念俱灰,可是那餘燼裏,卻又熊熊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那雙眼睛泛出可怖的血色,暴怒的紋絡跳動著,那表情是如此的猙獰,那是感覺自己遭到了背叛的暴怒。

  孫禹年從心底裏戰栗,他從未如此害怕過麵對那樣一雙眼睛,即使被憤怒填滿了心髒,可是在那眼睛的最深處,卻還有著期待著回心轉意的哀婉。

  但是孫禹年走了,頭也不回,他害怕在那目光裏多逗留一會,就再也邁不出腳步。

  於是這世界上從此沒有了他回去的地方。

  酒鬼這番話說的意味深長,一下就戳中了孫禹年內心最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讓他忽然毫無征兆的顫抖起來,就像是一陣猝不及防的冷風灌進了領口,徹骨的寒。

  酒鬼聲音沙啞的他仰頭想要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但是其中早已經空空如也。

  孫禹年回頭去看這個忽然如同藝術家一樣多愁善感的人,他卻依然目不斜視的把弄著手裏的酒瓶子,張大嘴巴伸出舌頭,準備迎接瓶子內殘餘的酒液。

  然而瓶子內早已經空空如也,連一滴也沒有了。

  “該死!”他低低的罵了一句,惱怒的把頭歪向一邊,全身的衣服裹緊了些,和衣睡去。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在看孫禹年一眼,好像身前根本就空無一人。

  孫禹年眉目沉靜的看著酒鬼的動作,腦海裏他說出話依然在不停的回想著。

  從見到那個東西開始,就沒有人會在選擇反抗,你隻能被推著往前走,無論將來的歲月悲喜如何,你再也避不開。

  “走吧。”過了很久很久,直到酒鬼蜷縮在角落裏發出微弱的鼾聲,孫禹年才輕輕的說道。

  在孫禹年踏出這棟破敗房屋的一刹那,耳畔好像輕輕的響起了酒鬼夢囈般的聲音。

  “唔,好大的風啊……”

  酒鬼睡眼惺忪的說,他往臉上隨意的摸一摸,然後張口啐出一嘴沙子來,那張胡子拉碴的臉沒來由的顯得更加滄桑起來。

  “哪來的風?”

  胖子莫名其妙的環顧四周,外邊天都要亮了,黎明將至,整條街都安靜的好像睡著了,沒有一絲動靜,別說風,就連人的輕語聲也銷聲匿跡。

  胖子瞥瞥嘴,心裏覺得這恐怕又是那個酒鬼在胡說八道。

  孫禹年卻怔住了,幾乎有些抬不起腳,他隱隱約約都聽到了呼嘯的長風,在破敗荒涼的平原上,永無止境的吹息者,淒涼的就魔鬼在吹奏筍。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酒鬼一眼,酒鬼仍然不聽的吐口水,啐出滿嘴的細沙,他似乎察覺到了孫禹年在看著他,抬起頭,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笑得露出滿口的白牙,簡直像一個少年。

  他背後的房間裏,有很多死相淒慘的屍體,就像是枯萎的植物一樣,皮膚死死的貼在骨骼上,肌肉都早已經幹癟,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幹了,那些曾經俊美曾經清秀曾經俊逸的腦袋上,都是亂如蓬草的白發。

  孫禹年不敢久久的凝視,因為他幾乎能在那些屍體上看見自己的模樣。

  東方已經泛出了魚肚白,他們今夜的密談竟然持續了如此之久,每個個參與者的感受都不相同,胖子隻覺得一頭霧水,孫禹年卻更加沉默了,眼神像是詩人那樣憂鬱。

  胖子的行俠仗義也就此告一段落,畢竟日子依然要過下去,他此刻因為心底那個少年的呼喊,而一時氣血上湧,很有些舍命陪君子的味道,但終究還是要回過在瑣碎的柴米油鹽中去。

  他駕駛著自己那輛老爺車,晃晃悠悠的行駛在晨光熹微裏,深秋的早晨簡直如同一個垂暮的老人,日頭升起的動作也慢悠悠的,冬走十裏不明。

  在超市購買了一些必須的生活用品後,這場俠客行終於到此結束,胖子把孫禹年送到了吳家大宅的門口,揮手告別。

  孫禹年抬頭看看著古色古香的院子,金釘門戶,飛簷蹺腳,鳳閣龍樓,其上仿佛凝聚著數百年的時光。

  他深深的歎息一聲,邁步走入其中。

  屋子內一切都依然沉靜如斯,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顯得那樣靜謐。

  “少爺。”

  忽然有人說到。

  孫禹年猛然回頭,一個老人表情謙卑的站在自己身後,他穿著考究的製式西裝,帶著白色的絲綢手套,優雅的像是個老紳士,對著孫禹年九十度鞠躬。

  孫禹年注意到了這個老管家手裏提著的棕色的行李箱,小巧精致,就先是女人的小挎包那樣。

  “行李箱真不錯。”孫禹年看了老管家一樣,久違的幽默一回。

  老管家一愣,而後苦笑著點點頭。

  “少爺……家裏的一切我都收拾好了,生活用品一類的在……”

  老管家絮絮叨叨的交代著,這是他的職業素養,即使知道眼前的人已經失去了被他服侍的資格,已經成為了家族的棄子,但他依然謙虛而恭敬,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敬。

  他在離開之前幫孫禹年把偌大的宅子全部收拾了一遍,事無巨細的和他交代著每個可能用到的物件身在何處。

  孫禹年連連點頭,其實他跟本就沒有全神貫注,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

  交代完一切後,老管家又是深深的鞠了一躬,開著他來時接孫禹年的那輛黑色的轎車,慢悠悠的離開。

  這宅邸重新又變得空曠起來,寂寞的好像死了一樣。

  朱紅色的高牆隔絕了外邊的一切風景,如果抬起頭看,隻能看到有限的,正方形的天空,偶爾會有流雲慢悠悠的淌過。

  院子外有一顆銀杏樹,蒼老的好像要枯死了,風一吹,小扇子一樣的樹葉就簌簌而下。

  孫禹年站在風裏,站在落葉裏,他聽見了落葉悄無聲息的告別,默默的腐爛在泥土裏,他聽見了風的不辭而別,從此不再回首,成為永恒的遊子,一直向前,直到風平息的那一刻。

  這個世界,一時間好像就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孫禹年也看見了酒鬼所說的那個東西,他知道自己也將會如同風一樣遠離故鄉,最後如同落葉一樣悄無聲息的腐爛在泥土裏。

  他摸摸自己的胸口,其上黑色的符文,已經如同蛇一樣在扭動著,妖嬈而猙獰。

  詛咒如同附骨之蛆,已經越過了過去和未來,重新找到了他,繼續腐蝕著,蠶食他為數不多的生命。

  孫禹年沒有再多說什麽,他徑直的走回了自己的廂房,推開朱紅色的房門,果不其然,兩具道身都盤腿坐在床榻之上,但已經衰老的白發蒼蒼,簡直如同幹屍一樣可怖。

  原本蟄伏在身體內那如同汪洋一樣浩瀚的氣血和法力,居然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

  孫禹年深吸一口氣,觸目驚心,他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可是麵對著眼前的這一幕,依然有些接受不能。

  這兩句和幾乎等同於全盛時期自己的道身,居然衰敗的如此迅速。

  這詛咒霸道的吞噬效果自己已經體驗過一回了,可是這速度依然超乎自己想象,它似乎,越來越霸道,越來越蠻狠了。

  “不知道還能支撐多長時間啊。”孫禹年暗暗的想。

  他忽然又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是如此荒謬,就算支持的時間在長又如何?自己究竟在期待著什麽呢,又在等待著什麽呢?

  與其這樣苟延殘喘,不如痛痛快快的去死。

  這個想法突兀的跳動著,挑撥著某跟神經,孫禹年自己都有些訝異,一向樂觀的自己,為什麽會突然蹦出如此消極的想法。

  居然會冒出自殺的念頭?

  那些自我終結性命的人,難道真的都對生命毫無留戀嗎?也許隻是想找點結束痛苦的折磨罷了,因為他們的未來,早已經是是一條固定的軌道,無論如何掙紮,都隻會走向以後結局。

  在他們出生的那一天,嚎哭著,呱呱墜地的那一天,日後的富貴,際遇,姻緣,成就,似乎都早已經在冥冥之中有所注定了,背後有一雙神秘莫測的強大推手,冰冷無情的目光俯視眾生,伸出無形的,龐大的巨手,那手掌撥弄著每一個人命運的輪盤,把他們調往注定的軌跡。

  然後冷漠的注視著每一個人,或憤怒,或頹然,或咆哮,或生無可戀的走向自己的結局。

  在那一天到來以前,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