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從此避不開
作者: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3      字數:3425
  酒鬼歪著嘴笑,露出森黃色的牙齒,他混濁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孫禹年,眼光肆無忌憚的上下掃蕩,讓人很不舒服。

  “像!”

  “真他娘的像!”

  酒鬼比劃著手指,拿腔捏調,宛如唱戲一樣,語氣抑揚頓挫,重重的點頭。

  “你和前天上吊自殺的老吳頭很像,你和昨天割腕自盡的老王頭很像,對了!”酒鬼把右手狠狠的錘在掌心裏,恍然大悟般的:“你和十幾天凍死路邊的陶老狗也很像啊!”

  胖子有些不悅,對方似乎是在刻意激怒孫禹年,總是拿一些已經死掉的人作比較,這簡直是犯了忌諱,不愧是一個醉鬼嘴裏說出的話。

  但是主角孫禹年沒有反應,耐心的等待著他說下去。

  酒鬼譏諷著,孫禹年的臉上依舊古井無波,沒有露出自己想要的表情,他啐了一口,忽然覺得有些無趣,抬起頭仰望著破舊房頂上的夜空,臉上露出緬懷的神色。

  “我年輕的時候,同樣雄姿英發,意氣風發,以為世界上的一切,都死死的攥緊在手裏,無論是姑娘,還是權利。”

  孫禹年聽著酒鬼娓娓道來,腦海裏也浮現了那個眉目之間都飛揚著驕傲的,誌得意滿的少年。

  向著世界咆哮,高喊著我命由我不由天,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舉起刀劍反抗,任何東西都不要想橫壓他們一頭,似乎生來就為了反抗。

  心髒在胸腔裏永不疲憊的跳動著,眼神激昂,永遠燃燒著熊熊烈火,他們要把腐朽的王朝摧毀,要在那破敗的廢墟之上重塑自己的規則。

  沒有原因,隻因為他們是少年。

  一陣寒冷的夜風吹過,酒鬼打了個冷戰,裹緊了自己的衣服,他打了個噴嚏,聲音略微顯得沙啞起來。

  “那他娘真是我一輩最威風的時候,當時吳之一族派出那個什麽傻卵的使者,給我們說著說那,我們兄弟們直接把他當狗一樣耍了半天,然後在哄堂大笑裏一腳踹出了我們的領地。”

  酒鬼滄桑的老臉露出了堪稱純真的笑容,他似乎回到了當年,看見了那個捂著屁股,罵罵咧咧,夾著尾巴灰溜溜逃走的使者的樣子。

  “在然後,沒得談嘍,就……開大唄!”酒鬼歪歪嘴,好像再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和那樣一個盤踞數百年的龐然大物開戰,不可能是這樣輕描淡寫,那字裏行間,都是驚心動魄的血與火。

  孫禹年甚至能聞到數十年前淡淡的血腥和硝煙。

  “那時候什麽吳家九龍,都還是乳臭未幹的小屁孩。”

  酒鬼抹抹嘴,咧開嘴笑,忽然一個虎躍氣勢洶洶的蹦起來!

  一個酒鬼的動作居然能這麽矯健!簡直就像是捕食的老虎一樣雄健。

  “當時我們直接打到了那個狗屁吳家的祠堂外邊啊!嘖嘖,多威風!那個老家夥的臉都嚇綠了,她可能感覺到自己的屁股要坐不穩了吧?哈哈!”

  “我們在吳家放起了滔天的火焰,那富麗堂皇的宮殿三天三夜都燒不完,我們肆意的砸,搶!到處都是女人和孩子的哭聲。”

  酒鬼哈哈狂笑著,宛如著魔,他講到激動的地方就會手舞足蹈,語氣激昂的難以想象,雖然他隻有孫禹年這一個聽眾。

  “再後來……”酒鬼的語氣忽然黯淡下來。

  “你們輸了。”孫禹年幫他補完了這個故事的結局。

  “我們沒有輸,我們沒有輸……”酒鬼夢囈般的喃喃道。

  “你當時不在場,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酒鬼捂住自己的腦袋,神情忽然猙獰起來,他野獸般繚亂的麵容上每一根的皺紋都像是淬過火那樣鋒利。

  酒鬼嘟囔著,嘴裏念念有詞,可是最後,他頹然的靠在牆根上,像是放棄了掙紮,他如亂獅一樣的頭發,也垂頭喪氣的根根垂落下來。

  “我們不是輸給了吳之一族。”酒鬼最後幽幽的說。

  “打完之後,我們都長大了,不在是生龍活虎的少年了,我們被驅趕到了這裏,因為走的太深太遠,連天也要懲罰我們,我們漸漸失去了一切。”

  酒鬼眼神呆滯的伸出雙手,手指還在輕微的戰栗。

  孫禹年隱隱約約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酒鬼顯而易見的在暗示著其他的什麽東西,他的心忽然突突的跳了起來。

  “所以別在來找我們這些人了,我們已經沒有那個心氣了。”酒鬼說:“我們什麽也幫不了你,也許哪天買不到酒的時候,我就隨便在大街上找個地方,和我們的老兄弟們一起走了。”

  他舉起空瓶子向孫禹年致意:“幹杯!”

  “到底發生了什麽!”孫禹年忽然站起身來,情緒毫無征兆上激烈起來,他衝著酒鬼喊到:“你們不是輸給了吳之一族?是輸給了什麽?!”

  酒鬼嘿嘿的笑:“你的心裏,不是早就已經有答案了嗎?”

  “我們所有人,都逃不開,避不掉的那個東西。”

  酒鬼說完這一句話,忽然像是被扒了皮的狗,無力的癱倒在地上。

  當年的記憶刻骨銘心,在每個最寂寞的夜晚,都會如約而至。

  ……

  這群少年集結了世界上最強大的戰鬥力,不僅如此,他們能從芸芸眾生裏脫穎而出,依靠的絕不僅僅是暴力,還要老謀深算,卓越的頭腦!

  他們在吳之一族心髒的位置隱忍潛藏了多年,甚至連詛咒的存在,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他們知道,一旦越過了某條禁忌的界限,就會遭來神無情的懲罰,僭越,是無可饒恕的罪過!

  而隻有在吳之一族密地深處,最古老的卷軸上 ,才記載著克製詛咒之法。

  但那又如何?年輕人們笑談著不以為然,在取而代之之後,他們將會是這片土地上新的惡龍,這一切的資源,都坐享其成,盡歸他們享用。

  他們密謀策劃,這計謀近乎天衣無縫。

  他們對吳之一族的情況了如指掌,這個龐然大物此刻正處在族內人才青黃不接的惡劣情況,現在正是這個古老家族最虛弱的時刻!

  他們毫無征兆的發動了雷霆般的殺伐!一路摧枯拉巧,勢如破竹,許多勇士都怒吼著響應他們,發誓要推翻著持續數千年的統治。

  他們幾乎成功了,他們把吳之一族中最強大的老祖逼到了絕地,逼到了那個祠堂之中。

  那是這個古老家族最後的領土,如同驚濤駭浪裏的浮萍,岌岌可危,隨時可能傾覆。

  青年人們踩踏著吳之一族族員的屍體,高舉著火把,要徹底結束一切。

  然後那一刻,祠堂內忽然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

  然後……全軍覆沒。

  那個嬰兒的哭聲對於他,簡直就像是屍山血海的地獄!整整回蕩在他的耳畔十餘年都不曾散去!日日夜夜的折磨著。

  “沒道理啊!沒道理啊!”酒鬼忽然雙目通紅的大吼,脖子青筋暴起,他此刻像是暴起的野獸,渾身堅毛根根樹立的刺蝟, 須發皆張,如同金剛怒目!

  但是下一刻,這個怒目的羅漢忽然像紮破了的氣球一樣,嗚嗚的大哭起來。

  “沒道理啊……沒道理啊……”

  這些年輕人算無遺策,詳細的統計了吳之一族每一個人口和戰鬥力,甚至連尚在繈褓裏的嬰兒,還在母親腹腔內的胚胎,都沒有漏掉。

  他們排除了一切可能的威脅,根據他們的推測,吳之一族新嬰誕生的最快時間,是在三個月後。

  到那時,已經日月換新天,縱然是大羅金仙也回天乏術!

  但是……那個嬰兒,卻在吳家搖搖欲墜,瀕臨毀滅的一瞬間,穿越了三個月的時光,呱呱墜地。

  然後以絕對碾壓的姿態,毫無懸念的碾壓了在場所有的人!

  那可是足夠和皇匹敵的天驕啊!在一個剛剛誕生的嬰兒麵前居然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他們憤怒的吼叫,前仆後繼的衝鋒,然後,相繼灰飛煙滅。

  那時候還是少年的酒鬼嚇得動彈不得,雙腿好像被澆住了,一步也挪動不了,直到有人拽著他逃跑,他才恍如隔世的意識到鬧劇的結局已經到來。

  輸了,輸的徹底,一敗塗地。

  從此,酒鬼關於那段記憶裏,就永遠有無力的咆哮,瀕死的哀嚎,還有那老婦人扭曲尖酸的臉,她狂笑著,聲音如同指甲摩擦玻璃一樣刺耳。

  “這是我吳家的福澤!這是天佑我吳家啊!”

  “我吳家,永世長存!萬古不滅!”

  然後,那些熟悉的臉,那些朝夕相處的兄弟,在戰鬥前曾經私定終身的戀人羞紅的臉頰,都灰飛煙滅了!

  酒鬼在那一場戰鬥裏,失去了一切。

  戀人,兄弟,勇氣,夢想。

  酒鬼哭的聲嘶力竭,胖子真害怕他忽然就那樣斷過氣去。

  為什麽那樣算無遺策,那樣的精密策劃,都無濟於事,都一敗塗地。

  輾轉過很多年,酒鬼才恍然大悟。

  自己並不是輸給了吳家,而是敗給了更強大的家夥,強大到沒人能戰勝。

  那個東西叫命運。

  他擋在少年前進的路上,姿態萬千,可能是遙不可及的分數線,可能是長裙搖曳的女孩,可能是存款上一個可憐的數字,可能是相親對象鄙夷的臉,是所用的可望不可及,是遺憾,是求而不得的無奈。

  他磨平了少年的棱角,把那個意氣風發的人,變的大腹便便,變得平庸,再也邁不開腳步。

  但是你無法反抗他,你隻能被他推著,一步步按照既定的軌道走,無論前方是春暖花開,還是萬丈深淵。

  你從此避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