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10月末,很多事情已更改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38      字數:3782
  他恨他父親,卻又深深的愛著他,如今親人亡,他心中的痛不下於任何人。

  女人可以哭,男人的哽咽很多時候隻能從喉嚨裏迸發而出,像個受傷的野獸,無力自救。

  此事發生之前,任由阿笙想象力再如何豐富,也絕對想不到韓永信會突然離世。

  那個性情仁慈威嚴的長輩,阿笙雖告誡自己和韓家慎來往,但對他卻是百般感激的,因為他是真的視她如晚輩,暫居韓家的那段日子裏,對她嗬護有加,照顧周到。

  死了,怎麽能就這麽死了呢?

  這就是夫妻,一人死,一人生死未卜,孽緣。

  阿笙步伐仿佛有千斤重,但再慢,也走到了手術外。

  那裏,空無一人。

  她試著微笑,都說姑姑是壞人,既然是壞人,怎麽會輕易離世呢?

  淩晨,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髒器受損,病情嚴重。

  阿笙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想給父親打電話,卻憶起手機摔壞了。

  淚水,宛如暗夜開出的花朵,一滴滴的砸落在病危通知書上。

  “別哭。”

  有人抽走那張可怕的紙,站在她麵前,輕輕摟著她,淚水浸濕了他的襯衫,他揉了揉她的頭,隱忍淚水,“不管發生什麽,我們一起去麵對。”

  是的,他說過要護她周全,他現在正在這麽做,介於兩難境地,卻依然來到她身邊,他用行動告訴她,他不會放開她的手。

  淩晨四點,顧清歡病危解除,送進重症監護室,短暫清醒,醒來第一句話就是詢問韓永信有沒有大礙。

  得知韓永信死了,她良久不說話,蒼白的臉上,那雙眼睛格外漆黑幽深,帶著悲哀和濃濃的絕望。

  阿笙忽然對顧清歡出現這樣的眼神感到很不安,死氣一片,似乎再也了無生趣。

  趁顧清歡還清醒,刑事調查小組征求醫生同意,前來問話。

  辦案小組告訴她,韓永信臨死的時候,告訴眾人,顧清歡身上的傷,是他刺得。

  顧清歡起初沒有眼淚,眼圈紅得厲害,聞聽韓永信臨死時說的話,渾身像篩子一樣,抖個不停,那些積蓄已久的眼淚,終於在那一刻奪眶而出。

  她終究還是哭了,那道哭聲,仿佛從靈魂最深處撕裂而出。

  阿笙忽然覺得眼眶酸澀無比,眸光微錯間,分明看到常靜嘴角微揚,那是詭異般的冷笑。

  是韓愈報的案。

  前不久,韓永信出院,對外界宣稱病情已經穩定下來,為了打消外界對鑫耀管理層的疑慮,頻頻出席各種商業活動。

  內部消息稱,比起兒子,韓永信似是極為看中顧清歡接管鑫耀,大有把總裁職權轉移給顧清歡的架勢。

  醫院花園,陸子初問韓愈:“為什麽要這麽做?”

  涼颼颼的風吹打在臉上,韓愈眼神冷,聲音更冷:“一死一傷,隸屬刑事案件,交給警察處理,有錯嗎?”

  “沒錯嗎?”陸子初和韓愈都是一米八二左右的身高,如今站在一起,身高相等,連帶目光也含著迫人的光。

  韓愈直了直身體,嘴角扯出一抹弧度:“顧清歡明知道我爸爸身體不好,卻在夜間發生爭吵,難道她不應該對我爸爸的死承擔應有的責任嗎?”

  “如果舅舅沒說謊,真的是他刺傷了顧清歡,那麽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將毫無意義,不……還是有意義的。”陸子初靜了幾秒,表情凝重:“涉及刑事案件,縱使顧清歡是清白的,也會被流言蜚語潑上一盆盆洗不掉的髒水。韓愈,你現在這麽做,無非是想利用舅舅的死,製造輿~論毀了顧清歡,讓她身敗名裂。”

  花園很靜,似乎就連空氣也慘遭凍結。

  韓愈先是冷冷看了陸子初一會兒,然後笑了起來,隻可惜毫無溫度,英俊的臉龐一寸寸逼近陸子初,精明的眸微微眯起:“陸子初,我爸爸是你什麽?是你舅舅,你舅舅現如今死了,你口口聲聲維護的又是誰?這麽快就把顧清歡當成你未來姑姑,你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陸子初抿唇沒說話,他聽出來了,韓愈話音裏含著濃濃的嫉恨。前者是因為顧笙,後者是因為顧清歡。

  這一刻,韓愈隻是小試牛刀,淺淺露出內心怨恨一角。

  陸子初和他兄弟多年,深知他一貫做事風格,人若犯他,他不會眼睜睜看著那人死,隻會想盡一切方法,把那人拉進地獄裏。

  陸子初眉目冷然,因為花園燈光照耀,眸子裏有流光縈繞其中,“你想過沒有,這盆髒水不僅潑在了顧清歡身上,同樣也潑在了舅舅身上,夫妻夜間爭執發生血案,到時候眾說紛紜,就連舅舅也不能幸免……”

  “是麽?”韓愈嘴角揚起凜冽的笑容:“說句大不敬的話,如果今天死的那個人是姑父,你也能這麽冷靜理智的分析問題嗎?”

  這話,豈止是大不敬,堪似詛咒,不留絲毫情麵。

  韓愈氣糊塗了,所以才會這麽說。

  陸子初是這麽告訴自己的,但腦海中仍有一根弦瞬間崩斷,心口溫度逐漸陷入冰涼,視線中韓愈背影倨傲,一步步走遠。

  這樣的背影,和兒時極其相似。

  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區域選拔賽裏,陸子初越級參賽,榮獲第一,韓愈第二。

  還記得那時,韓愈12歲,英俊驕傲,容不得別人超越他。

  “下次,我第一。”那樣的驕傲,仿佛世事盡數掌握他手。

  有一年的時間裏,韓愈每天沉沒在題海裏,心性頗烈,對於外界邀約,悉數推拒。

  隔年韓愈13歲,這一年他險勝陸子初一分,贏得了第一。可就是這麽一分,卻讓他笑的像個小惡魔。

  “我說了,我第一。”他說。

  事後,老師找陸子初,指著那道可惜流失的一分,對陸子初說:“這道題你之前做過,怎麽還會錯呢?”

  是啊!為什麽還會錯呢?他評估試題難度,間接流失好幾分,隻因為韓愈是他哥哥,既然是兄弟,很多東西都可以相讓給他,唯有顧笙不行。

  幫顧清歡說話,不是因為顧笙,隻是講述事實,家事鬧得人盡皆知,得利的是媒體,消費的卻是此刻陷入愁雲慘霧的韓家。

  沒人能勸得了韓愈,就像他說的,他才是韓永信的兒子,所以有權利尋求立案調查。至於別人,無權幹涉。

  阿笙在醫院前台撥通了顧行遠的電話。

  “阿笙。”顧行遠的聲音讓阿笙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喉嚨仿佛被棉花堵住了一般。

  這樣的沉默讓顧行遠突生了某種擔心:“怎麽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阿笙嗓子有些沙啞,那些音調發出來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爸爸,姑姑出事了。”

  入了夜的深秋,手腳冰涼一片,因為心無溫。

  阿笙回去的時候,就見外麵聚集著很多醫生和護士,叫罵聲和哭泣聲從監護室裏傳出來,阿笙心一緊,跑過去扒開人群,就見姑姑蒼白無力的躺在病床上,常靜跟瘋了一般,衝到了顧清歡床前。

  顧清歡剛做完手術,哪經得起這般折騰?仿佛臨死之人,不知痛,不知怒,就那麽疲憊的看著常靜,近乎悲憫。

  韓老太太也蘇醒了,還算有理智,因為她試圖喝止常靜,厲聲道:“鬆開她,當時發生了什麽,隻有她最清楚,她如果出事,我第一個不饒你。”

  韓淑慧站在窗口,冷冷的看著這一切,陸昌平要上前幫忙,卻被她伸手拉住:“別去,讓她們鬧。”

  韓淑慧眼睛紅腫,當初韓永信要離婚,她勸說無效,如今前妻後妻齊聚,因愛成魔,活脫脫一出家庭悲劇,真可怕。

  阿笙奔進去的時候,醫生正試圖拉開常靜,反被她抓傷,“這個賤人害死了永信,憑什麽她還活著?她如果真的愛永信,怎麽不跟著永信一起去死呢?”

  常靜手勁有多大,阿笙之前見識過,如今顧清歡身體能熬多久還是未知數,任由常靜鬧下去,難保姑姑不會出事。

  阿笙從未想過,有一天和陸子初家人見麵,竟會是在那麽糟糕的情況下。

  她叫了一聲“阿姨”,試圖阻止常靜,卻被常靜抓傷了臉,阿笙看不到,隻覺得臉上一痛,她心心念念的人隻有姑姑,哪還顧得上這些。

  阿笙抓著常靜的手臂,試圖安撫她:“阿姨,您別激動,我父親快回國了,到時候我們坐下來好好談。”

  “有什麽可談的?”常靜一把推開阿笙,阿笙經受不住這股力道,直接跌倒在床上,似是壓在了顧清歡的身上,聽到姑姑發出一道痛苦的悶哼聲,阿笙臉當時就嚇白了。

  連忙起身查看顧清歡,見她疼的眉頭緊皺,阿笙急了:“姑姑,你哪裏痛?”

  顧清歡意識還算清醒,搖了搖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韓老太太記性很好,麵前這位小姑娘曾跟她有過一麵之緣,所以韓老太太是認識她的,如今她出現在這裏,原本就很意外,聽她叫顧清歡“姑姑”,忍不住皺了眉。

  再說阿笙這邊,空氣裏縈繞著常靜的叫罵聲:“是她,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賤人,永信也不會死,好端端一個人怎麽能說死就死呢?”

  阿笙平心靜氣的聽著,她背對著常靜,抬手幫顧清歡擦幹額頭上的汗,然後才站起身,麵對她,沉默幾秒,方才開口:“阿姨,你覺得愛情是什麽呢?”

  這話問的太莫名,眾人紛紛疑惑不解的看著阿笙,麵對此情此景,少女並未慌亂或不安,神態間反而透著氣定神閑,語聲更是平和到了極致。

  她說:“阿姨,今天躺在醫院太平間的那個人,他是你前夫,是你深愛經年的男人。我相信,在我姑姑出現之前,你們也曾感受過彼此炙烈的心跳;也曾花前月下度過無數最浪漫的時光;他也曾心甘情願為你付出過,在你最痛苦的時候緊緊拉著你的手,對你說別怕;但愛情是一把雙麵刃,步入婚姻,你們一定經曆過爭吵,也曾在爭吵後和好如初,也曾幻想一前一後奔赴蒼老,然後手牽著手在柴米油鹽中相濡以沫。有人說這世上所有的愛情要想長久,勢必要轉化成濃濃的親情。所以即便你們之間的感情在生活裏被消耗成了殘羹剩飯,但我堅信,在韓叔叔的精神世界裏,你一直都是他無法割舍的親人。愛能感人,也能傷人;你愛韓叔叔毋庸置疑,我奶奶告訴我,愛是一種付出,而不是索取,在這世上,任何紛爭,若是因愛而起,就不值得肆無忌憚的彼此傷害下去。愛不傷人,能夠傷人的隻有人。我一直以為最愛韓叔叔的那個人是你,但我此刻明白了,最愛韓叔叔的那個人其實是我姑姑,因為她痛而不言。現如今,韓叔叔孤零零一個人躺在太平間裏,你若真愛他,就算再如何恨我姑姑,也不會拋下韓叔叔不管……”阿笙扯了扯唇,歎息悠長:“阿姨,夫妻一場,彼此愛過,難道一旦失去愛,就一定要轉變成恨和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