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想家了,夢裏花兒知多少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37      字數:3625
  ——記得當時年紀小,我愛談天你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在叫。我們不知怎樣困覺了,夢裏花兒知多少。

  顧城念得很慢,聲音低沉,很好聽,這首詞被他娓娓道來,比原有詞意更加溫暖懷舊。

  阿笙垂眸,將所有情緒隱藏在了黑暗裏。她能夠聽得出來,顧城嗓音隱隱發顫。

  很久之後,顧城嘴角帶笑,但眼眶卻有些濕潤:“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生活在大院裏,男孩鬥蛐蛐,女孩玩跳繩;我們曾經是那麽快樂。不像現在,長大了,可長大卻伴隨著傷痛。回首望去,記憶中的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這首歌,讓我心裏很難受。”

  顧城這時候已經習慣性的從煙盒裏抽出來一支煙,夾在指間,拿出打火機正欲點燃,卻因為看到了阿笙,動作僵在了那裏。

  阿笙阻止他把煙收起來。

  “沒關係。”她說。

  煙被點燃,煙霧嫋嫋中,顧城的臉,阿笙怎麽都看不清楚。

  “阿笙,我想家了,我想回到大院裏,找回我們的過去,如果找到了,我想問一問,曾經的我們都到哪兒去了?”

  阿笙沒有看顧城,因為她知道,他的脆弱不希望被她親眼目睹。原來,忘不掉過去的人,不僅僅隻有她,還有顧城。

  記憶中,那個穿著校服,神采飛揚的少年,早已被顧城親手葬送在了成長裏。現如今,他眼睛很空,沒有溫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對阿笙放手。

  陸子初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手裏拿著兩張機票,目光落在阿笙的臉上,是在逼她,也是在逼他自己:“我們一起走,或是我留下,永遠留下。”

  陸子初出了一道選擇題,答題人是阿笙。

  阿笙咬著唇,陸子初就像是種在她身體裏麵的毒,深入骨髓,得或棄,都是傷。

  沒有人知道,顧笙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氣,才能允許自己塵埃落定,萬念俱寂。但陸子初卻用幾秒鍾成功演繹了百年身,漠然逼仄的目光維持著作為男人最後的尊嚴。

  他讓阿笙看到了他的執拗,哪怕這段昔日感情早已麵目全非,依然堅持著;跨國奔赴西雅圖,如此卑微,卑微到了近乎強人所難。

  他幫阿笙收拾行李,衣服裝進去,又被阿笙拿出來,如此反複幾次,就算是無堅不摧的陸子初,也終於在這一刻體驗到了什麽叫做心力交瘁。

  一件衣服,在陸子初和阿笙的手裏爭執不下,緊繃的氣氛一觸即發。

  陸子初下顎收緊,率先鬆開手。

  阿笙緊了緊手中的衣服,站在那裏,垂頭不吭聲。

  這時候的顧城反倒像是一個事不關己的陌生人,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如果陸子初連清醒時的阿笙都應對不了,那他又怎麽放心把阿笙交給陸子初帶回國呢?

  陸子初抿緊唇,看了她一會兒,“不帶衣服也可以,回國後,我再讓人幫你置辦。”

  “你別逼我。”阿笙聲音很低。

  太陽穴跳動著,陸子初伸手扯開襯衫衣領,簡單的動作間卻透露著疲憊,看向顧城,皺了眉:“顧先生能暫時回避嗎?我有話跟阿笙說。”

  阿笙從不知道顧城竟會這麽配合陸子初,她聽到了關門聲,然後低垂的眸子裏,看到了靠近她的陸子初。

  修長有力的手臂圈在了她的腰間,他並不說話,冰涼的唇落在了她的額頭上,聲音低啞:“阿笙,世事無常,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事。如果我聽從你的意願離開顧家,在大街上出了車禍,坐飛機發生空難,你有沒有想過,你和我很有可能因此再也無法相見,就算是這樣,你也要狠心跟我分開嗎?”

  阿笙喉嚨收緊,發不出任何聲音,抬眸看著陸子初,顫動的睫毛上隱有濕意。

  陸子初眸光漆黑,深不見底,額頭與她相抵,彼此呼吸纏繞間,他說:“在你眼裏,我對你的情就那麽薄嗎?律師阿笙,我要;瘋子阿笙,我也要。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個六年,我不想再有另一個六年從我們生命裏溜走。”

  阿笙從不知道她的心竟然可以化成一池秋水,湖水很涼,但卻被溫暖包裹著,如同現在她在陸子初的懷裏,她看到他冷峻的五官靠近她的臉,察覺到了唇上的溫度。

  這個藏在記憶裏的親吻,無關強勢,隻有克製,仿佛把她當成了易碎珍品。

  她沒啟唇,他並不勉強她,臨摹著她的唇線,纏綿溫情。

  “跟我走,嗯?”手指滑入她濃密的發絲裏,潮潤的氣息竟一路飄到了心裏。

  這一刻,他把她當成孩子輕哄誘騙著,她何時見他這麽低聲下氣過?

  她看著他的眼睛,心裏竟是酸澀一片。

  閉目,妥協。他是她的毒,戒不掉的。

  顧城上午有案件需要出庭,沒辦法去機場送阿笙。

  在家裏吃早飯時,阿笙說:“我回國這件事,需要跟媽說一聲嗎?”

  顧城說了一聲“不用”,便再沒任何反應。

  顧城有心事,讓阿笙離開,他的決定無疑很冒險。母親出院回家,如果看不到阿笙,想必又是一番兵荒馬亂。

  母親沈雅生病住院,阿笙是不知道的,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母親了,這次離開西雅圖,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如今聽了顧城的話,神情如常,但內心卻多少有些失落。

  餐廳光線有些昏暗,阿笙的反應落在陸子初的眼裏,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顧城的沉默,讓陸子初有了某種預感,沈雅怕是出事了。

  陸子初沒問,他跟顧城鮮少打交道,但卻清楚顧城的為人。自尊心很強,不輕易接受別人的幫助,他若幫顧城,十有八~九,顧城是不會接受的。

  這頓飯吃的異常沉默,就連顧流沙也沾染了離愁,眉眼間溢滿了不舍。

  她看著陸子初,眼睛紅紅的,“陸叔叔,你要好好照顧姑姑。”

  陸子初點頭。對於顧流沙,他喜歡她之餘,更多的卻是感激。如果沒有她,他和阿笙將會相見無期。

  阿笙的表情,始終都是淡淡的,但手指卻在桌下悄無聲息的握住了顧流沙的小手。

  早晨七點左右,西雅圖格外清新寧靜,不遠處的房屋建築被晨曦陽光籠罩著,仿佛畫中景。

  顧城和阿笙擁抱離別。

  阿笙臉貼在顧城胸前,襯衫麵料上帶著他的體溫,燙紅了阿笙的麵頰,也燙紅了她的眼睛。

  “能不能告訴我,六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阿笙從嗓子裏發出來的聲音幹巴巴的。

  六年前,那些被阿笙遺失的過往,顧家人閉口不談,如同顧家閣樓裏麵的她,都是不能言說的秘密。

  阿笙有時候會欺騙自己:也許有些東西隨著時日漸長,注定會在光年裏慢慢老去,直到再無痛感。秘密如此,悲喜如此,感情更是如此。

  但午夜夢回,她總是能從臉上找到哭過的痕跡,摸向枕頭,竟是濡濕一片。

  她在夢裏哭,在現實中學會麻木,每天這麽渾渾噩噩的活著,她心存恐懼,那句“生不如死”,是真的。

  顧城鬆開她:“我隻知道六年前你出了一場車禍,其他的一概不知。”

  除了這一句,顧城再也說不出其他話。

  阿笙小拇指的傷疤又開始隱隱作痛了,淚水在她眼眶裏打轉:“你知道嗎?那六年光陰,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它讓我從年輕,一步步走向了蒼老……”

  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失去了什麽?

  平靜的話語,但聞聽者的內心卻傳來鑽心的疼。

  陸子初站在一旁,臉色有些發白,但很快又恢複了如常神色,淡漠中夾雜著冰冷。

  顧城牢牢箍住了阿笙的手臂,眼神深邃壓抑,他想對阿笙說些什麽,隨便說什麽都可以,但他最終選擇了無聲,一寸寸鬆開阿笙手臂,背轉身,無力的擺了擺手,示意她離開。

  街道裏,晨間喧囂聲忽然一下子遠去了,隻剩下顧流沙壓抑的啜泣聲。

  陸子初握著阿笙的手,輕聲說:“走吧!”

  漫長飛行,頭等艙異常寂靜。

  阿笙做了一個夢。

  熟悉的夢境裏,她被人緊緊的抱在懷裏,那麽親密的擁抱,仿佛能夠擠出她胸腔裏所有的空氣。

  男人身體在顫抖,臉龐埋在她的脖子裏,溫熱的液體灼燒著她的肌膚。

  她說:“別碰我,惡心。”

  醒來,是因為有人在給她擦眼淚,指腹溫暖,沒有看那人,但卻把臉轉了個方向,埋在了他的頸項裏。

  “做噩夢了?”陸子初單臂摟著她,指尖觸摸她的發根,聲音溫潤。

  阿笙搖頭,該怎麽跟陸子初說呢?神智清醒的時候,她每天都盼著能夠回到中國,如今她終於坐上飛往中國的班機,反倒有些近鄉情怯,害怕起來。

  太久沒回去,記憶中的那些人,在沙漏中流失,她都快忘記他們長什麽模樣了。

  “夢裏麵有我嗎?”陸子初看著她,眸光溫柔如水。

  愣了愣,阿笙說:“……不清楚。”

  阿笙看不清夢中人,曾經以為夢中男人是陸子初。如果是陸子初,她是萬萬不會跟陸子初說“惡心”兩個字的。

  如果是別人,那這個人會是誰?

  有時候她會想,這樣的夢境片段,會不會是她失去記憶的一部分?又或許,這樣的夢無關現實,隻是她在睡夢中的天馬行空。

  離得近了,阿笙這才發現陸子初眼睛裏竟都是血絲。

  “有多久沒睡覺了?”她發現的太晚,他在西雅圖好像一直都沒有調時差,好好休息過。

  陸子初沒說話,嘴角隱有笑意,她在關心他,雖然淺淡,但他還是聽出來了。

  該怎麽告訴她呢?獲知她在西雅圖,他連家都沒回,直奔機場。他那麽迫切的想要見到她,擔心她搬家離開西雅圖,擔心空歡喜一場。一顆心,忐忑難安,怎麽可能在飛機上安心入睡?後來,在顧家看到她,痛心難過的同時,更怕是一場夢,種種情緒擠壓,以至於蓋過了疲憊。如今她開口詢問,以他這樣的傲氣,是斷不可能說出口讓她擔心的。

  麵對他的沉默,阿笙並不追問,身體靠近陸子初,依偎在了他的懷裏,於是之前陸子初再多的疲倦,在這一刻悉數化成了滿心溫柔。

  飛機降落前,陸子初叫醒阿笙,她睜開惺忪的眸子,頭發亂亂的,沒精神的看著他,像個孩子。

  “頭發亂了。”他在她耳邊輕聲細語。

  機艙內,空姐例行降落前安全巡查,回過頭,就看到了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