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那兩名少女的麵, 薑洛沒太打趣穆不宣, 便選了個折中的方式：“你不如把香袋給我，我給你往香袋上編。”

  ??穆不宣想想也行，遂解了腰間香袋，人也在桌邊坐下了。

  ??不多時, 兩大四小的花環編好, 薑洛親自給那兩名少女往頭上和腕上戴好了，誇她們道花仙子, 便叫她們自己去玩兒。

  ??兩名少女手拉著手，甜甜地道謝。

  ??兩名少女走後, 薑洛瞧了瞧桌上剩的梔子花不多了, 但她懶得動, 指使穆不宣再去折些。

  ??穆不宣道：“折多少？”

  ??薑洛道：“先折個三四朵吧。”

  ??還讓他挑個花苞的，這樣搭配起來更好看。

  ??穆不宣依言去折。

  ??折完回來, 未及說句全撥開花瓣瞧了，連花苞裏的都沒蟲子，就見薑洛正對著他的香袋皺眉。

  ??他心下頓時微微一跳：“小阿洛？”

  ??“我怎麽覺得這香袋有點眼熟, ”薑洛抬眼看他，猶疑著道，“像是, 我前兩日讓人往錦瀾殿送的？”

  ??穆不宣定了定神, 回道：“嗯, 我瞧著漂亮，從貴妃那兒要來的。”

  ??薑洛道：“你喜歡這個樣式？”

  ??穆不宣說是。

  ??薑洛道：“你不早說？回頭我看看尚宮局那兒留的還有沒有, 若有，再送你兩個。”

  ??穆不宣原想說不用, 他有這一個就夠了, 他不貪多。

  ??但最終還是應下。

  ??他重新坐好，看薑洛往他的香袋上纏梔子，一朵複一朵，香氣染在她指尖，濃烈得幾近讓人暈眩。

  ??他垂眸，少見的安靜。

  ??給香袋荷包之類纏鮮花，薑洛做得多了，手指靈活得不像話。她纏好最後那個花骨朵，用草莖固定完，捏著香袋輕輕晃了下，花都保持著原樣沒散，她遞給穆不宣：“好了。”

  ??又道等花枯了便要立即拆掉，不然香袋上會留下痕跡。

  ??已然調整好心緒的穆不宣接過香袋，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自然而然地讚道：“小阿洛手真巧。”

  ??薑洛說：“我也就會玩玩這個了。”

  ??穆不宣把香袋佩回腰間。

  ??就這他還沒忘記索要他的花環。

  ??總歸沒外人在了，他愛怎麽戴怎麽戴，想戴多少戴多少，誰都管不著他。

  ??薑洛說：“你真的要啊？”

  ??穆不宣說：“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薑洛更佩服了。

  ??遂讓穆不宣再去折些花，還有柳枝草莖等。一切準備就緒後，薑洛沒有立即動手，而是比照了番穆不宣的玉冠，才鄭重地開編。

  ??這次她用時有點久。

  ??期間還三番兩次地讓穆不宣低頭，她好仔細對比，看如何編才更適合他。

  ??編到後麵，薑洛覺得穆不宣本就穿一襲白衣，又戴白玉冠，這花環也全由梔子組成，一身的白未免太過單調，便取了她自己的一根簪子，把鑲嵌著紅寶石的那段簪頭掰下來，準備擇機加入進裏麵。

  ??穆不宣見狀，替她感到心疼：“這是陛下之前讓人新打的吧，你就這麽給拆了？”

  ??薑洛道：“你一身的白，太素了。”

  ??穆不宣道：“白不好看嗎？”

  ??薑洛道：“好看。”

  ??可要戴花環，那就不怎麽美妙了。

  ??聽完薑洛的話，思及剛才那兩名少女，薑洛給她們編的花環就不是完全的梔子白，而是留了些嫩綠的柳葉作為陪襯，正應豆蔻年華的活潑靈動，穆不宣選擇相信薑洛的眼光。

  ??薑洛便比對著他的白玉冠，將那段簪頭纏在了花環上最合適的部位。

  ??由於簪頭比梔子要重，纏不緊實容易掉落，薑洛很細致地在底下纏了好幾道，又調整了下周圍的梔子，將穿插的柳枝和草莖等全遮住，如此便大功告成。

  ??這個花環的完成度比以往的都要高，她不禁端詳好一陣。

  ??梔子花潔白若雪，朵朵盛放，香氣撲鼻。最上頭，同時也是位於最中間的那紅寶石奪目極了，堪為點睛之筆。

  ??“這是傑作，”薑洛鄭重其事地將花環遞給穆不宣，“希望你不要辱沒我的傑作。”

  ??穆不宣揚眉道：“這天下間隻有我被東西辱沒，斷然沒有東西被我辱沒。”

  ??薑洛有被他這狂傲的姿態給震到。

  ??便道：“行行行，辱沒不了。你趕緊戴上我看看。”

  ??穆不宣便在她的指引下戴好花環。

  ??待他特意起身站遠了些，問薑洛怎麽樣時，薑洛隻想到一個詞，放浪形骸，說的就是此刻的穆不宣了。

  ??一般說起花，最先聯想到的會是女人。

  ??可眼前這位年輕公子，柔軟嬌嫩的花不僅沒奪了他的風頭，反而相輔相成似的，將他氣質全然地凸顯出來。他不過那麽勾唇一笑，朱紅雪白，熠熠生輝，滿園的梔子花全比不過他。

  ??薑洛想她的眼光果然很好，那紅寶石真的最適合他不過。

  ??這座亭子離湖邊還算近，穆不宣以輕功去湖邊對著水看過自己的模樣，回來後，心滿意足。

  ??薑洛問他路上有沒有碰到人。

  ??他說有。

  ??“沒盯著你看嗎？”

  ??“盯了，”穆不宣說起來就想笑，“跟見了鬼似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了。”

  ??“沒說你光天化日的，怎能作此打扮？”

  ??“我可是小郡王，誰敢說我？”

  ??“我敢呀。”

  ??“也就你敢了。”

  ??他沒將花環拿掉。

  ??就那麽戴著，怡然自得。

  ??隨後問薑洛道：“要不要去玩釣魚？”

  ??連著編了那麽多花環，薑洛手累，便坐著沒動，懶洋洋的：“釣魚有什麽好玩的？”

  ??穆不宣道：“你釣到的若比我釣的大，我就給你烤魚吃，讓你嚐嚐我的手藝。”還道連陛下都沒吃過他親手烤的魚。

  ??他這話讓薑洛記起去年的端午，李美人就是在佳麗們比誰釣的魚最大的打賭中輸掉了，硬著頭皮對容盛光玩了出禮貌又不失尷尬的獻魚。

  ??當時她還沒覺得怎樣，現在想想，釣魚其實也別有一番意趣。

  ??薑洛道：“不該是為了謝我給你編花環，烤魚給我吃嗎？”

  ??穆不宣道：“你要這麽想，也不是不行。”

  ??薑洛道：“聽你這口氣，你很不情願的樣子。”

  ??穆不宣道：“那是你聽錯了。”

  ??他指天畫地地說他哪敢不情願給皇後娘娘烤魚吃。這是光宗耀祖的事，他自得還來不及，他腦袋被驢踢了才會將這份美差往外推。

  ??薑洛：……

  ??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邪。

  ??“行了，去玩吧，”薑洛握著紈扇站起來，“不過先說好，釣魚我不在行，我如果沒釣到，你不準笑我。”

  ??穆不宣道：“誰敢笑皇後娘娘？”

  ??薑洛哼了聲：“你啊。”

  ??穆不宣正色道：“我對天發誓，我今日若敢笑小阿洛，必叫我連半條魚都釣不到。”

  ??薑洛嗤道：“你這說的根本是廢話。”

  ??穆不宣道：“哪句是廢話了？”

  ??薑洛不客氣地道：“你隻會釣到一整條的魚，哪會釣到半條。”

  ??穆不宣揚著折扇笑了：“知我者莫若小阿洛也。”

  ??薑洛又哼了聲。

  ??由於今年舉行龍舟競渡的水域範圍有所變動，兩人繞了不近的路，方來到處沒被納入競渡範圍的湖岸。

  ??岸邊停泊著幾艘船，有華美高大的畫舫，有簡約纖小的扁舟。穆不宣問薑洛，薑洛抬手一指，挑了隻剛好能容下兩人的扁舟。

  ??穆不宣道：“這隻船也太小了點。”

  ??薑洛道：“不是你說的釣魚？”

  ??在畫舫上釣，哪有在這種小舟上釣來得更貼合意境。

  ??穆不宣道：“我這不是怕釣到的魚太大，拉上來的時候過於用力，這種小舟很容易翻船。”

  ??聞言，薑洛回想了下去年佳麗們釣到的那條最小的魚，別看隻有巴掌大，甩起尾巴時力氣可大，便換了隻能容納五六個人坐的那種烏篷船。

  ??“這個總行了吧？”

  ??穆不宣說行。

  ??兩人便登上烏篷船，也沒叫人伺候，自食其力地搖槳往前走。

  ??上清湖裏的魚多，才走十來丈，隨便灑捧魚食，就聽嘩啦啦的聲響，好些魚躍出水麵，你爭我奪地吃食。

  ??薑洛覺著這處水域可能是被專人打理的，眼下正在搶食的魚群裏，最小的都有她一個半巴掌那麽長，大的不必說，條條都得有好幾斤重。

  ??不由道：“隨便烤個一兩條，待會兒午宴都不用吃了。”

  ??穆不宣道：“不然就比誰釣的魚最小？”

  ??話落，不用等薑洛拒絕，他自己就搖頭笑起來，顯然也是想到去年碧漪堂裏，李美人的那出獻魚。

  ??“爭取釣條最小的，餘下的要麽放回湖裏，要麽帶走送人吧，”穆不宣道，“不過我也得先提醒你一句，我烤出來的魚，必然是小阿洛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保管叫你吃了還想吃。”

  ??薑洛聽了道：“你不該姓穆，你應該姓王。”

  ??穆不宣道：“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薑洛矜持地頷首，是這句俗語。

  ??穆不宣學她剛才那樣哼了聲：“王不宣沒穆不宣好聽。再者，你宣哥哥是那種會胡亂自誇的人？”

  ??薑洛道：“這可不一定。”

  ??穆不宣道：“我到底是不是自誇，你嚐了就能知道。”

  ??考慮到必要的避嫌和萬一船翻了，能立即喊人過來幫忙等種種方麵，烏篷船再往前走了數丈，便停下來，薑洛坐船頭，穆不宣坐船尾，兩人開始垂釣。

  ??垂釣使人心靜。

  ??薑洛起初還能抬頭看看周遭的湖景，以及遠處時不時駛過的龍舟，漸漸的，她隻盯著湖麵，一動不動。

  ??那頭穆不宣也靜坐著。

  ??不知多久，平滑如鏡的湖麵忽然泛起波瀾，手中釣竿也傳來些微的力度，有魚上鉤了。

  ??薑洛下意識喊了句穆不宣。

  ??穆不宣也留意到她那邊的動靜：“這麽快就釣到了？”

  ??薑洛說：“應該是。”

  ??她試著收竿，不料從魚鉤那兒傳來的力度比剛才大上好幾倍，顯見魚的個頭不小。薑洛使勁拽了拽，沒能拽動不說，還僵持住了，未免魚就此跑掉，當即又喊穆不宣，讓他幫把手。

  ??穆不宣便丟掉他的釣竿，過來握住了薑洛的。

  ??他是習武之人，力氣自然非常人能比，也非常魚能比，因而他一上手，僅僅隻花費半息時間，那條拖著魚鉤往深水裏藏的魚，終於露出了湖麵。

  ??那果然是條大魚。

  ??薑洛目測了下，得有七八斤重。

  ??“這就是小阿洛說的釣魚不在行？”穆不宣笑著，單手持釣竿，另隻手抄起撈魚用的網兜往前一探，便將那條大魚兜進了網裏，“這麽大的魚，你也太謙虛了。”

  ??薑洛謙遜道：“可能是我今日手氣比較好。”

  ??穆不宣道：“我看我也不用釣了，我釣的肯定沒你的大。”

  ??薑洛說：“那就烤這條嗎？咱們兩個吃不完吧。”

  ??穆不宣說：“無妨，能吃多少吃多少，吃剩的我帶去給陛下，讓陛下也嚐嚐鮮。”

  ??薑洛：“……”

  ??這個男人好絕啊。

  ??早先那本春宮圖的節禮，就讓她覺得穆不宣對容盛光而言其實算是個損友。這下可好，終於叫她逮到實錘了。

  ??薑洛道：“你也不怕我跟陛下告狀。”

  ??穆不宣道：“這可是你親自釣到的魚。”

  ??這意思是說她的戰利品，陛下隻會欣然收下，而非推辭，所以告狀沒用。

  ??薑洛道：“就你有理。”

  ??穆不宣收好釣竿，慢悠悠地搖槳往岸邊靠。

  ??回到岸邊，火堆已經搭好，炭火也正燒起來，稍微靠近就覺得熱。薑洛是不怕熱的，穆不宣要給她烤魚，也沒嫌熱，隻叫人取涼茶來。

  ??薑洛背靠著樹幹看他烤。

  ??然後不知不覺間，手臂環繞住雙腿，她枕著膝蓋，睡著了。

  ??穆不宣見狀也沒喊她，隻叫人去取件鬥篷給她披上，他自己則換了個方向坐，免得從湖上吹來的風波及到她。

  ??薑洛是被一陣香味喚醒的。

  ??她循著去看，穆不宣手中的烤魚已初成雛形，表皮焦黃油亮，讓人看著就食指大動。

  ??“小阿洛醒的正是時候，”穆不宣示意她看向某處，“烤好我就得走了。”

  ??不遠處，有人正在往這邊走。

  ??見來人是薑序，薑洛坐直，喊了聲父親。

  ??薑序給她見過禮，說午宴馬上要開始，娘娘不能再偷閑，該回去主持了。轉而對穆不宣說他也不能再偷懶，陛下讓他回去。

  ??這又和去年重合了。

  ??穆不宣聞言，不慌不忙地給烤魚翻了個麵，往上又刷了層醬料：“勞煩宋國公等一等，我把這條魚烤好。”

  ??薑序還沒找地方坐下來，就聽穆不宣道：“好了。”

  ??他問薑洛借匕首。

  ??薑洛把小匕首給他，他唰唰幾下，一整條烤魚被分成兩半。其中一半被他放到個食盒裏，準備帶去給陛下，另一半連著樹枝放進另個食盒裏，這是給薑洛的。

  ??“我就先走了，”穆不宣擦幹淨匕首，還給薑洛，“娘娘若覺得好吃，下次有機會，我還給娘娘烤。”

  ??薑洛點頭。

  ??穆不宣便提著食盒跟薑序走人。

  ??這會兒龍舟競渡早已結束，宴席沒之前那麽人擠人。穆不宣將食盒呈給陛下，點明這魚是娘娘釣的，果見陛下神情雖沒什麽明顯變化，但那眉宇微微舒展開來，是高興了。

  ??佛語道借花獻佛，他這也算是借魚獻帝了吧？

  ??隻是……

  ??穆不宣忽然覺得這個宴席有點索然無味。

  ??他端起酒，自斟自飲。

  ??不期然聽到有人豔羨又讚歎地道小郡王不愧是小郡王，連喝酒的姿態都風流倜儻，賞心悅目，這種風骨，旁人怎麽學也學不來，他不覺一哂。

  ??縱他半生風流，卻偏偏……

  ??飲盡最後一杯酒，他沒再坐，起身欲要離開。

  ??有人喊道：“小郡王就這麽走了？”

  ??穆不宣聽見，卻沒回頭，隻抬手一晃。

  ??他就這麽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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