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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席音      更新:2021-07-27 16:54      字數:5566
  陣陣風聲呼嘯耳畔, 女子被股強勁的力量托著,自平地緩緩升空, 白裙在風中翩翩搖曳, 輕靈若羽毛。

  ??“呀!”

  ??她畏高,眼見腳下地麵愈發遙遠,不禁小臉一白驚叫出聲。

  ??塔樓之上, 月白袍的男子靜靜看著, 嘴角不自覺扯了扯。

  ??“婉婉。”

  ??及至她懸浮至自己正對麵,江厭離手腕一動, 施展妖力將她托到自己身前, “怎麽了?眼睛閉得這麽緊。”

  ??他是在明知故問, 瞧見她這樣一副倉鼠似的膽小模樣, 他覺得煞是好笑, 因此突兀便生出幾分逗弄她的心思。

  ??江婉正驚恐, 無暇細究他用意,捂著眼睛尖叫道:“不要!我害怕!”她似是真被嚇得狠了,說話間都帶上一絲哭腔。

  ??見狀, 江厭離一愣, 旋即無奈地笑。

  ??“說你是鳥兒, 怎麽連膽子也和鳥兒一樣小?”

  ??展開手臂將她接入懷中, 他把她雙腿並攏抱住, 使人坐在自己肩上。手下動作無比輕柔, 卻又沉穩有力。

  ??“別怕, 我在這裏。”低柔出聲,他笑意愈發溫柔,“抬頭看。”

  ??江婉原本滿心驚懼, 此刻感到他大手托住自己, 心頭驀地生出一陣奇異的安定感。又似被他磁性的聲線蠱惑,猶豫再三後,她終於還是鼓起勇氣,緩緩睜開了眼——

  ??目所能及,盡是一片她未曾領略過的絕美圖景。

  ??圓月高懸於空,縷縷銀光傾瀉如流水,靜默地點亮亭台樓榭。紅木雕樓,青蔥林木……再向外,是一望無垠的漫漫黃沙,自天邊與夜空連成一線。

  ??邊城風月便在一瞬間映入她眼簾,昳麗若迷夢之畫卷。

  ??江婉怔怔望著眼前一切,一時震撼驚豔得說不出話。

  ??“美嗎?”

  ??男子低沉的嗓音自耳畔悠悠響起,夜色中,莫名添了幾分繾綣溫柔,“邊城風光雖比不上長白山壯麗,卻也別具一番風味。對嗎?”

  ??“這裏…就像仙境一樣……”女子喃喃,烏眸璨亮驀地笑道,“我道你為何不見蹤影,原來是在這裏賞月……這樣的景象,我也舍不得挪開眼!”

  ??意外地,她話音剛落,忽覺身下人肩膀一僵,靜默良久都不出聲。

  ??心下暗暗起疑,江婉正想說話,眼前卻突然一花被他抱著放下地,視線中不再是大漠綺麗的山月,改換成另一張絲毫不輸的傾世俊顏。

  ??“傷口還疼嗎?”

  ??那人並不等她說話,隻淡淡開口率先啟了話題。

  ??“還好,你不是給了黎歌金創藥?她剛替我上完,就感覺不到痛了。”

  ??女子乖巧地搖搖頭,抬眸瞬間瞥見他麵上隱隱的不虞神情,秀眉一擰關心道,“怎麽了?你在不開心嗎?”

  ??江厭離沒回答,修長指尖就著半摟她的姿勢輕輕劃過她後背,而後上移至她臉頰。

  ??“婉婉,”掌心貼緊她側臉,沉默片刻,他低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江婉一愣,半是不解半是訝然地瞠大眼。

  ??“怎麽了?”她眨眼,眉頭擰得更緊,“為什麽對不起?”

  ??這是她第一次聽他道歉,何況還這樣沒頭沒尾地。當下不由得滿心困惑,又有些擔心。

  ??“是我沒保護好你。明明說過不會讓人碰你一根頭發,卻幾次三番害你涉險。”

  ??江厭離歎氣,狹長的鳳眸不似以往幽深迫人,此刻與她對視間,竟平白盈滿了脆弱惶恐,“那時候在地牢,若我再晚來一分……”

  ??剩下的話他沒再說,可江婉已經懂了他的擔憂。

  ??心口一跳,她隻感到一陣五味雜陳的複雜情緒充溢胸腔,說不清是溫暖還是心疼。

  ??“原來你一個人躲在這裏,是在想這個啊。”

  ??清眸微閃,對上他黯淡的眼睛,她無奈又心疼,無聲地歎氣道,“不要道歉啊,阿離……你瞧,我沒事呢!最後你不是救下我了嗎?就像過往的每一次一樣。”

  ??音落,為表安慰,她主動伸手圈住他腰身,整個人偎進他懷中。

  ??“沒事了,不怕不怕……何況隻要能和你在一起,便是要受苦痛,我也甘之如殆。”

  ??女子聲線溫柔,語氣和婉,配合著她溫暖的懷抱氣息,給人一種莫名的寧靜與安撫感。

  ??江厭離先是怔忪,而後緩緩抬臂回抱住她,麵上陰沉卻並未消去多少。

  ??他沒有告訴她,其實待在這裏,還有另一個原因。

  ??——“有朝一日……你也會和我一樣。”

  ??青年怨毒諷刺的詛咒聲宛如一道魔音,反反複複在他腦海回蕩。也不知是否是魔氣作祟,他心髒長久地狂跳,滿身暴戾難以收斂。

  ??盡管他不願承認,可他的確在害怕。

  ??害怕會像匪頭入魔,害怕會失去控製,害怕會傷害她……更害怕最終,她也會變成第二個周珊兒。

  ??第二個……周珊兒嗎?

  ??突然地,一陣強烈的悸動席卷心間。江厭離懷抱著女子,再三忍耐卻終是難以自抑,脫口而出道。

  ??“婉婉,那沙匪之事……假如你是周珊兒,你會怎麽做?”假如她也因他家破人散,顛沛流離四處逃亡,她會怎麽做?

  ??聞言,江婉先是詫異,不懂他為何又突然說這個。但知他莫若她,僅略一思索,她便明了了他言下真正的意思,當下一驚,想了想仰起頭來。

  ??“阿離。”

  ??黑白分明的眼眸專注凝視著他,仰望間,隻見她唇瓣一勾,笑道,“我不會是周珊兒,永遠也不會是……我隻會是一心喜歡你,對你不離不棄的江婉。”

  ??尾音湮沒在唇齒間,月光下,她麗顏皎白,純美若素淡繁花。

  ??男子呼吸猛然一滯,隻覺一陣暖流自她眉眼迸射,穿透他的眼眸擊中內心,滿心澎湃壓抑的愛意刹那間傾湧,潰不成軍。

  ??“……婉婉。”

  ??低低呢喃她的名字,他伸手,將人緊緊攬入懷中,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之中。

  ??“我愛你……”頭一次地,他再不掩飾地袒露心聲,近乎瘋魔般敘說道,“我好愛你……”

  ??身負孽瞳,又是魔人之身,自降生那一日,他便受盡了世人唾棄排擠,見慣了人心險惡齷蹉。他早就不信人,更不信愛了。

  ??可直到遇見她,他的世界便有了光,有了暖,更有了救贖。

  ??他是那樣渴望著她,渴望得掏心撓肺,渴望得如瘋如狂,渴望得不惜逆天改命,生生撕裂孽瞳也要留她在身旁。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愛她!

  ??用那他嗤之以鼻,從不相信的情感去驚天動地地愛著她,從一而終,矢誌不渝。

  ??“婉婉,我不懂愛……可我愛你!上天入地,碧落黃泉,無論這人間如何變遷,世事如何推移我都愛你……”

  ??壓著女子後腦,他俯首在她耳邊道,“所以我會學著愛你,不會像那沙匪一樣傷你害你……我會竭盡全力,護你一世平安,永世周全。”

  ??“你不要變成周珊兒……永遠陪在我身邊,好不好?”

  ??說到最後,他已雙目赤紅,語氣成了不加掩飾的哀求。

  ??為了她,他在不惜一切地改變……

  ??江婉被他這番真情流露震撼得無以複加,此刻聽見他顫抖的問話,鼻子驀地一酸濕了眼眶。

  ??“……好。”

  ??將頭靠在他胸膛,她聽見他清晰的心跳聲。一聲一聲,強勁有力,震耳欲聾。

  ??“阿離,我也愛你。”

  ??鄭重而溫柔地做出回應,她也終於不再羞赧,認真地將心聲告知於他。既像是回應,也像是諾言。

  ??那人身形猛地一顫,霍然將她摟得更緊些,仿佛在水中彷徨已久的人,終於擁住了屬於自己的歸處,虔誠而又珍重。

  ??邊城的夜,靜謐又美好。

  ??……

  ??絳紫袍的男子負手踱步,緩緩行至院中一輛馬車旁。在車前立了會兒,他伸手,撩開簾幕徑直踏了上去。

  ??“三日了,藥效應當已起了。很疼對嗎?”

  ??靠坐在車中椅背上,齊衍俊臉冷肅,睨著麵前男子漫不經心道,“這是我特意找人研製的毒藥,能壓住赫坦種在你身上的蠱蟲,也能讓你為我所控。”

  ??他身前,黑衣男子雙手正被鎖鏈銬著,俊秀麵龐上蒼白一片,冷汗涔涔。

  ??但即便如此,他依舊牙關緊咬,一聲不吭。

  ??“嗬,倒是個有點骨氣的。”

  ??見狀,齊衍稱奇,微挑的桃花眼中卻是違和的一片冰寒,“你硬扛著不說話也沒用,這藥烈性,發作之後十二個時辰不吃解藥,便會自動流遍你四肢百骸,使你七竅流血而亡。”

  ??說罷,他劍眉壓低,驀地沉下語氣去,“怎麽樣,聽起來很耳熟對嗎?與那老妖怪當年下給我母妃的穿腸藥,如出一轍對不對?”

  ??聽及此,咬牙強撐的男子終於按耐不住,首次開了口。

  ??“麗太妃之死怪不到我主人頭上。要怪,你也該怪你親兄長,當今的聖上。”

  ??他聲音嘶啞難聽,粗噶宛如破敗的風箱拉響。

  ??“該怪的,我自然一個也不會放過。”齊衍冷笑,看他的目光更多了幾分鄙夷,“赫坦真是養了條好狗,有你這樣忠心耿耿的東西跟著,也難怪他在朝中籠絡人心無往不利。”

  ??心知他是有意激怒自己,夏卿並不接茬,也冷冷一笑瞪向他道:“你以為我怕死?此番任務失敗,便是我回得了宮,主人也不會放過我。”

  ??“我知道你不怕死。堂堂禁衛軍統領夏卿夏大人,刀尖上過活的角色,哪會被一死字就嚇倒。”

  ??齊衍不以為意,俊臉神情忽然一鬆,笑眯眯道,“可你說,若是讓江厭離出手,把你也變成魔人怎麽樣?你既都肯當狗替赫坦賣命,當個喪失心智的畜生又怎樣?”

  ??“你不如幹脆殺了我!”

  ??在他提議一出的瞬間,夏卿臉色驟變,恨聲怒吼道。

  ??隨著這聲暴喝,本就因毒藥而起的鑽心疼痛愈烈。夏卿悶哼一聲,冷不丁栽倒在地。

  ??見狀,齊衍眉頭一挑,不緊不慢地起身摸出個藥瓶,倒出顆藥丸塞進他嘴裏。

  ??“別急著死,本王費這麽大功夫,是因為留你還有些用。”

  ??解藥甫一入口便融化成水,迅速被吸收。幾乎一瞬間地,夏卿滿身銳痛煙消雲散,整個人如脫水的魚般癱在車內大口喘息。

  ??“咳咳……”

  ??他一陣嗆咳,緩過氣後抬眼,利眸冷冷看著男子出聲,“那女人說的話我都已轉告你們了,你們還想要什麽?”

  ??“唐語凝?那女人心如蛇蠍,你覺得她的話我會信?”

  ??仿佛聽到什麽笑話,齊衍嗤笑一聲不屑道,“她說婉兒身中寒毒……倘若為真,你們不該暗自慶幸,怎麽還特意來告訴我們?”

  ??那日他們在匪穴捉到前來跟蹤的夏卿,後者交代特意跟來是為了給他們傳個信——江婉自出生便身中寒毒,如今已過了二十一年,命不久矣,普天之下唯有赫坦有法相救。

  ??“信不信隨你們。不肯回京,日後自有她病重,無藥可救之時。”

  ??夏卿懶得和他多說,泛黑的唇瓣翕動片刻後張開,“至於我為何告訴你們,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要想知道,就叫齊厭來。”

  ??“祁厭?”齊衍皺眉,略一思索後反應過來,“你是說江厭離?”他是第一次聽人這樣叫他,以為這是他的真名有些意外。

  ??黑衣男子一頓,見他並未在再覺異常,忙黑眸微垂岔開話題。

  ??“不錯,就是他。想知道什麽,讓他親自來見我!”

  ??“別著急,過後你有的是時間見他。”

  ??齊衍也不過分糾結江厭離的名諱之事,聞言哈哈笑開,心情愉悅地往馬車上一靠,鬆懈地側臥座上。

  ??“你什麽意思?”夏卿皺眉,心頭升起陣不好的預感。

  ??“很簡單。”紫袍男子笑,半臉被月光照亮,上揚的唇角開合,語氣裏滿是幸災樂禍——

  ??“你要和我們一起去北溟帝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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