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
作者:席音      更新:2021-07-27 16:54      字數:5215
  黎歌望著靜待自己開口的江婉, 寒眸輕眨,說道:“江婉, 你對西域了解多少?”

  ??“西域……數年前我曾在書上讀過, 你們那裏同南陽不一樣,有無邊草原,也有漫漫黃沙。”江婉聽罷, 略一思索道, “我隻知曉你們是馬背上的民族,西域人生來驍勇善戰, 其餘便不清楚了。”

  ??“是了, 我們是草原的兒女, 所以也像那裏的胡狼一樣, 崇尚武力, 弱肉強食地生存。”櫻唇微抿, 她目光善睞,回憶間眸底竟炯然生輝——

  ??“主上,便是靠著搏命廝殺, 一路走到現在的。”

  ??“五年前, 我還是皇室的一名死士, 王都被破那日, 先王命人將我打得奄奄一息, 而後把象征權力的令牌藏在我身上, 扔下我做誘餌以換取他和帝妃逃離的時間。”

  ??說這段時, 她神情雖淡淡,字裏行間卻又隱隱透出仇恨。

  ??“是主上救了我,我才能活下來。”

  ??“初見主上以前, 我早已對他有所耳聞……西域人都叫他妖魔, 因為他屠城殺人,手段殘忍遠勝過任何以往的侵略者。”

  ??似是想起什麽,她忽地莞爾一笑,“那時我想他也應是魔鬼的長相,卻不料,他竟生得這樣攝人心魄,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好看。”

  ??“他們喚他妖魔,或許也是因為僅需一瞥,便會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他所蠱惑。”

  ??說至此,她深深抽了口氣,停頓了好半晌才接著道:“可即便是有了如此魅惑人心姿容,和登峰造極武功的妖魔,要想在西域這樣殘酷的地方站住腳,也並非易事。”

  ??黎歌霍地放下手中茶杯,擲地有聲,“江婉,你有沒有見過胡狼圍獵獅子的場景?”

  ??“它們不會正麵攻擊,隻會跟在獅子背後,平日裏躲在暗處,趁其不備才撲上去撕咬。而且它們總是成群結隊地出現,前赴後繼,殺死一隻還有一隻。”

  ??“獅子若是不想被吃掉,就隻能日日夜夜地加以提防。一旦發現一絲可疑,就必須立即將其鏟除殺掉。”

  ??她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抖,麵色已無比凝重,“這樣的日子,即便是我,一想到也不禁心生膽寒。”

  ??“可主上他,像這樣過了整整五年。”

  ??江婉猝然一驚。

  ??“你一直糾結於主上行事暴戾,動輒便要殺人……但你有試過,每時每刻都被人視為眼中釘,稍不留神便會被撕扯得四分五裂,日日夜夜如履薄冰的感覺嗎?”

  ??清冷的眸,水波流轉,緩緩瞥向她,“你在意所謂的仁義道德,隻是因為你從沒體會過,這種刀口舔血的生活。我,申屠,辜泰,還有主上都是這麽生存的。”

  ??黎歌看著她,冷笑開口,“所以江婉,你和我們不一樣。”

  ??她和他們不一樣。

  ??所以她從來都沒有真正理解過,江厭離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又是冒著什麽樣的風險在小心翼翼嗬護著她的心情。

  ??一語中的,好似石子投湖,激起千層浪。

  ??江婉滿心盡是震撼,以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和心虛。她杏眼微瞠,怔怔盯著黎歌,什麽也說不出來。

  ??“……我不瞞你,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你與主上並不般配。”

  ??讀懂了她的視線,黎歌緩緩吐息,娓娓說來,“你這樣長在官家,柔婉善良的女子,永遠也不會真正明白我們世界中的生存之道。”

  ??“可是……”

  ??說及此,她自嘲一笑,冷豔麗顏上隱隱有些黯然,“可是我從未見過主上對何人如此上心……他愛極了你,愛得即使遍體鱗傷,強取豪奪,也要將你留在身邊……”

  ??他是那樣冷酷薄情之人,為達目的機關算盡,步步為營。

  ??可是任何事,隻要一和這個南陽女子扯上關係,他便會變得無比瘋狂,失去理智。

  ??……她究竟有什麽好?有什麽特別?

  ??略帶酸楚地打量江婉,黎歌表情冰冷,目光加深些,說不清是羨慕還是不甘,抑或是其他什麽。

  ??江婉注意到了她眼神的變化,卻無暇去細思。

  ??此時此刻,她滿心都是方才的那一席話,聽得醍醐灌頂,聽得恍然大悟。

  ??“阿離……他現下在哪裏?”沉默良久,江婉輕聲開口,手指揪著衣袖連指尖都泛了白。

  ??“昨夜捉到了朝廷派來的探子,主上現下應該在獄中審理,你立即趕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徑自立起身來,黎歌從腰間取下枚令牌扔給她,“這是我的赦令,憑它出入,沒有人敢攔你。”

  ??見白衣女子小心地將其攥緊,她收回目光,眉目收斂成起先冷淡的模樣,抬腿往大門走。

  ??“對了,還有一事申屠要我轉告你。”

  ??行至門邊,她忽地再度出聲。

  ??“那日那對母女,主上安排她們去膳廳,是她們自己害怕不肯去。你那個表哥也是因為惡語侮辱主上,還意圖行刺,才被申屠關起來的。”

  ??音落,她再不逗留,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原來,他從未苛待過她的家人……

  ??江婉任她離開,柔夷將令牌握得死緊。

  ??她心頭一陣悵然若失,再一回想起當日對那人所說的話,以及男子宛若遭受重擊的神情,不禁悔恨無比,恨不能立即鳥兒般飛到他身邊去。

  ??“團團!”

  ??杏眼微闔,她大聲呼喚。

  ??“小姐,我在!”

  ??門外守候的婢女早在黎歌出去時便進了門,此刻見她一臉泫然欲泣,趕忙應聲道,“小姐有何吩咐?”

  ??“備車,我們去典獄司。”

  ??江婉站起身來,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跑出門去。

  ??.

  ??青郡,典獄司——

  ??“我再問你一遍,狗皇帝派了多少人來青郡?!”

  ??體格壯碩的男人手執長鞭,銅鈴大的綠眼凶狠瞪視著麵前囚犯,絡腮胡都因方才的嘶吼而顫動著。

  ??他麵前的木架上,正捆著名黑衣人。那人似已被折磨了許久,遍體鱗傷奄奄一息,連衣裳都被抽得僅剩幾塊爛布掛在身上。

  ??“不說?!”

  ??見他不回話,辜泰怒火中燒,暴躁地提鞭便要繼續抽上去,“不說就別怪老子要了你的命!”

  ??說罷,便蓄起力氣開始了又一輪的拷打。

  ??鞭子上頭帶了倒刺,每一次打在囚犯身上都帶起連串的血肉。那人不住地連聲悶哼,渾身顫抖著卻始終不說話。

  ??他們正前方,囚室的盡頭,玄衣男子單手撐頭斜倚在座上,看著眼前一幕仿佛陷入了沉思。

  ??魅惑眾生的臉上冰冷漠然,他自始至終隻是沉默地看,極美的黑眸一片幽深。

  ??“辜泰。”

  ??良久,男子出聲,語氣極為平常的樣子,“不必打了。他被人藥啞了嗓子,說不出話的。”

  ??說罷,見辜泰一臉驚愕地轉頭,滿臉何不早說的困惑神情,他又接著道:“這藥起效需些時候,你起初拷打時他確是在忍,後來卻是不能說了。”

  ??“主上……那怎麽辦?他說不了話,豈不是沒用了?”

  ??男人放下鞭子,小聲嘟噥著抱怨,“白費了老子這麽久的工夫,沒想到居然是在逼個啞巴說話……”

  ??江厭離不置可否,似是一個姿勢保持久了,乏了般坐正身子。

  ??“把他拖出城喂狼吧。”鳳眸瞟了黑衣人一眼,他漫不經心道。

  ??辜泰一邊應聲領命,一邊小心翼翼地瞧他,看見他不以為然的淡漠神情,不由得忽生膽寒。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自從主上和江小姐鬧了別扭,這幾日行事似乎愈發殘暴了?

  ??回憶起當年血洗王都時那人的所作所為,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立即搖搖頭專心於喚人將半死的囚犯拖出去。

  ??這頭江厭離一直是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隻沉默地握著掌心紫玉出神。

  ??“嗬嗬……”

  ??牢房另一角突兀響起陣低沉的陰笑,江厭離摩挲紫玉的動作一頓,眯著眼望向那處。

  ??“你笑什麽?”

  ??男子粗噶的嗓音,斷斷續續傳過來,“我笑你,越來越暴戾。”

  ??他聲音極其嘶啞,此刻因受了重傷的緣故,更加難聽,仿若破落的風箱拉響。

  ??江厭離對他的諷刺置若罔聞,隻顧自整了整衣袖,將紫玉揣回胸前,“你認識我這些年,才第一次發現我暴戾?”

  ??起身踱步到男子身前,睨著他被雙手吊起,皮開肉綻的身體,他半眯的眸中閃過一絲快意,“你這副模樣看著真教我舒心,若不是留你還有些用,我真想將你的手腳也一並折了去。”

  ??“哈哈……”

  ??聞言,夏卿滿是血汙的臉上驀地綻開抹笑。

  ??“你這般暴戾,她知道嗎?”

  ??這個她指的是誰,兩人俱是心知肚明。

  ??原本噙笑盯著他的男子,笑意忽地冷卻,目光犀利如劍般射過去,“看來你是苦頭還沒吃夠?我不介意再斷你兩根指頭。”

  ??“這五年,我時常在宮中瞧見她。她那麽美,又溫柔和善,整座南陽帝宮沒有一個人不喜歡她,盡都說她溫暖慈悲,蕙質蘭心……”

  ??夏卿還不畏懼,看見他愈發陰沉的表情隻覺得好笑,繼續冷笑著譏諷。

  ??“她那樣幹淨善良的女子,被你這樣暴戾殘忍的人留在身邊……你說,若是她看見了你的所作所為,會怎麽想?”

  ??“你給我住嘴!”

  ??那人驀地一聲暴喝,男子猛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臉色陰蟄至極。

  ??夏卿被掐得滿臉通紅,一雙鷹目卻絲毫沒有收斂,仍舊滿帶諷刺與憐憫地瞪向他,似乎這一切都是他刻意激將想得到的。

  ??江厭離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異樣,冷哼一聲甩開了手。

  ??“咳咳!”

  ??甫一被放開,夏卿出於本能地一陣嗆咳,隻覺喉嚨劇痛無比。

  ??江厭離冷眼看著他喘息,突然像想起什麽,唇角一勾露出個陰冷的笑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在耍什麽花招。”

  ??自下而上將他打量一番,他的目光定在夏卿臉上,“你是想激我殺了你,好為那老妖怪除去把柄……”

  ??聲音忽地一頓,他話鋒一轉,笑道:“可我偏不讓你如願。”

  ??見自己的計劃被戳穿,夏卿臉色鐵青,恨恨瞪向他,“齊厭,你就盡管笑吧,當年我就告訴過你,你有朝一日勢必入魔,到那時要麽死,要麽主人將你變成毫無心智的武器……你再不可一世,也隻能淪為匹殺人的畜生!”

  ??“畜生又如何?”

  ??江厭離冷笑,不以為意道,“即便是畜生,我也分得清誰該第一個死!”說時,他鳳眼危險地眯起,似是意有所指。

  ??“嗬,那江婉呢?你以為你入了魔,她便能活得了?”

  ??夏卿知道他的死穴在哪裏,因此隻逮著那一點攻擊。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江厭離果真氣急,陰惻惻凝著他殘忍道:“你這張嘴可真是伶牙俐齒,讓我來幫你一邊,把它撕掉吧。”

  ??語畢,掌心內力一聚,扳住他的下巴便要卸掉。

  ??“阿離!”

  ??身後突兀響起女子的驚呼,兩人俱是一愣,愕然地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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