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柯樂這一覺睡得很長，一直到第二天正午才混混沌沌地醒過來。

  一睜眼是他躺了十六年的房間，特意調了溫度和光線，哪怕是正午，整個房間也暗暗的。

  轉頭一看，枕頭正放著邊兩個熟悉的粘土娃娃，小光頭一個激靈，趕緊從床上爬起來，開了燈，下意識環視一圈。

  暖黃色的房間，打開衣櫃，掛著他五彩斑斕的衣服，各式炫酷的耳機橫放在書桌上，而架子上擺著一遝又一遝他被班花退回來的情書。

  正前方的落地窗寬闊又明亮，正對東街那塊碩大的寫著“柯樂街”三個字的街牌。

  一切都是他最熟悉的畫麵。

  他趕緊揣著兩個開裂的娃娃衝出房間，“噔噔噔”一路跑到樓梯口，瞬間頓在了原地。

  樓下，柯緣手裏拿著一本相冊，正翻到一半。

  聞聲抬頭，看傻小子穿得跟個小彩雞似的傻站在扶梯邊上，呆呆地看著他，柯緣忍不住笑了聲：“幹嘛呢，下來。”

  小彩雞懵懵地“哦”了一聲，啪嗒啪嗒一步一步走下來。

  小光頭跨的步子小，揣著兩個娃娃一挪一挪的，往沙發另一端鈍鈍地坐下。

  父子倆目光對視一秒，宋柯樂下意識不好意思地躲了躲。

  兩人一個眼神分外平靜，一個顯然還沒緩過勁兒來。

  記憶的融合讓他想靠近，但又不敢完全靠近，

  小光頭試探地往右邊瞥一眼，再瞥一眼，尷尬又不失禮貌嘿嘿地笑了笑。

  “………爸，我媽呢？”

  柯緣看了眼中間空出來的一大段距離，臉色就不大好看，剛想把這臭小子拎過來，大門“哢噠”一聲被打開，宋鬱華拿著一遝文件正從門外進來。

  小光頭立刻興奮地朝她揮娃娃：“媽！”

  宋鬱華應了一聲，一看這對父子中間空蕩蕩隔了一道銀河似的，忍不住皺了眉：

  “你倆幹嘛？昨晚上父慈子孝抱得這麽緊分都分不開，今天就給我分了個楚河漢界？”

  宋柯樂就有點不好意思：“那………我剛醒嘛，得緩緩嘛。”

  說完又偷偷瞥向他親爸。

  這一瞥就瞥到了他爸手裏的相冊。

  瞥到手邊那幾張照片，小光頭眼睛瞬間一亮，立馬竄了過去！

  兩隻爪子連黏土娃娃都放到了一邊，拽拽柯緣的衣角，簡直激動得要命：“爸！我想看我想看！”

  柯緣瞥他：“不躲了？”

  小光頭立馬把頭晃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躲不躲，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說完又往他邊上擠了擠，

  柯緣收回眼神，順勢把這一本四四方方足有五公分厚的相冊往中間一擺。

  相冊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宋柯樂就從最後一頁看過去。

  一眼就對上了他笑得異常燦爛的一張圓臉，和身邊兩個攬著他正對鏡頭的人。

  按照時間排版，最後幾頁都是他這一年的照片。

  往前翻，十五歲的，十四歲的，十三歲的………都是嶄新的記憶。

  穿過時空融合的那條長軌道時，無數記憶碎片鑽進了他的腦袋，和他原本的人生嚴絲合縫地貼合，又滲透和互融。

  但那都是需要他一點一點接受的記憶，而這本相冊中的一張張畫麵，和身邊真實的溫度都是他能觸摸到，感受到的東西。

  小光頭眼睛有點紅，小聲說：“以前………就是那個以前，家裏也有相冊的…………但是沒有你。”

  “媽媽的照片也很少。”

  黃毛叔叔沙皮叔叔，東街的那些姨姨們多一些。

  柯緣眼神一軟，揉了揉他的腦袋，直接把整本相冊都移了過去。

  順勢拿過了他放在邊上的兩個黏土娃娃，經曆二十年的時空隧道，黏土娃娃老舊極了。

  宋鬱華放下文件，洗了一盤水果過來，父子倆正緊緊挨著，一個低頭翻閱相冊，一個垂眼摩梭著娃娃。

  “這兩天你東街的叔叔阿姨們還來問過你人哪兒去了。”

  小光頭在二十年前咋呼了一個月，在二十年後也就過去了兩天。

  但就兩天沒見，也不妨礙東街那幫當長輩的過來問上兩句。

  宋柯樂連忙抬頭：“啊？那你們是怎麽跟叔叔姨姨們解釋的啊？”

  宋鬱華遞給他一個紅通通圓溜溜的蘋果，沉默兩秒

  “………說你被班花拒絕太多次，心灰意冷巡街去了。”

  宋柯樂：…………

  小光頭立馬臉紅了個徹底：“您怎麽能這麽說呢，丟不丟臉啊！”

  雖然是真挺心灰意冷的。

  “丟什麽臉，你叔叔阿姨們挺愧疚的，覺著沒幫到你，你十六歲沒能順利談場戀愛有一大部分原因在他們身上，所以連著兩天給你送了點吃的玩的。”

  柯緣看了眼已經被這崽子啃到坑坑窪窪的蘋果：“這蘋果就是。”

  宋柯樂忍不住撇嘴：“都送了一遝情書了，還不管用。”

  柯緣：…………

  柯緣平心靜氣問：“所以你那時候是怎麽有臉裝出一副經驗豐富的架勢？”

  還一本正經指導親爸追親媽。

  小光頭立馬嘿嘿笑，得意地捏住軟乎乎的臉：“靠本孝子的臉皮啊！”

  柯緣：…………

  過了會兒，宋鬱華也往兒子另一邊坐下，拿掉他啃得光禿禿的蘋果核，遞過去一盤小三明治。

  “你睡過飯點了，填填肚子。”

  小光頭眼睛還盯在相冊上，自覺張大嘴。

  過了剛睡醒的尷尬期，傻兒子已經摸到了最適合的狀態。

  一口一個親媽喂的小三明治，身邊貼著活生生的老爸，手上是厚實豐富的十六年記憶。

  宋柯樂認真地覺得，他可能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小孩了。

  但…………那是上一秒。

  最快樂的時候，他順手又往前翻了一頁，剛翻過，眼神瞬間一滯。

  下一秒，宋柯樂緩緩轉頭，靈動跳脫的一張臉頭一回透著麻木。

  柯緣瞥他一眼：“幹什麽？”

  夫妻倆下意識往相冊上看。

  這一看，雙雙沉默。

  小傻子已經翻到了前半冊裏五歲那年。

  頁麵上，連著五張五歲可樂的照片。

  照片裏的小娃娃身穿小道士服，傻裏傻氣笑哈哈地看著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