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大早，柯緣看著眼前這對年輕的母子，陷入沉默。

  事情的走向就突然變得怪異起來。

  門口，黃毛和沙皮一左一右傻站著，對望一眼，也齊齊沉默。

  其實……也沒什麽。

  就是他們年輕的，老虎胡子摸不得也看不得的大姐大，這會兒正安安分分坐在桌前，任由這個來曆不明的小光頭從衣服倒騰到頭發，從頭發倒騰到整張臉。

  始作俑者宋柯樂簡直興奮得想朝天嚎兩聲，一手抱著化妝盒，另一隻手拿著一隻眉筆小心翼翼地往親媽臉上刷。

  “您等等啊！畫完眉毛還有眼睛，衣服等下再換！咱們得抓緊時間了！”

  宋鬱華一臉平靜，“嗯”了一聲。

  接下來讓睜眼睜眼，讓閉眼閉眼，絲毫不介意臉上被塗抹成什麽樣。

  小光頭兒子今天一大早就抱著一個裝備齊全的箱子興衝衝蹲在她門口，口口聲聲要給她換裝。

  想也知道是打算把她化成二十年後的樣子。

  還能怎麽的，他愛怎麽倒騰就怎麽倒騰吧。

  黃毛沒忍住，轉頭看他大姐夫：“大少爺，這東西你給他搞來的？”

  柯緣眼神一閃：“……嗯。”

  黃毛：…………

  本來他也懶得給傻小子準備，可下一秒小光頭立馬上躥下跳恨不得淚灑現場，一手撒嬌功夫練得爐火純青，加上……他也挺想看看二十年後的她。

  最後到底還是妥協了。

  按著清單上羅列出來的一長串，小光頭想要的東西都給準備齊全了，隻多不少。

  宋柯樂，二十年後的東街大哥大，走街頭闖街尾，誰能想到還有一手化妝好手藝。

  宋鬱華看向鏡子，映出一張細眉淡妝紅唇，瞬間成熟了不少又不怒自威的冷臉。

  “跟街坊鄰居學的？”

  宋柯樂嘚瑟死了：“我家附近的姨姨！”

  東街兩邊上百家商戶，今天學一點，明天學一點，多少是把孩子教成了百花齊放。

  唯獨當大哥大上還是個十足的花架子。

  “還有衣服！你快換上！”

  宋柯樂拿起一件女強人式修身白色西裝，一雙眼睛又圓又亮地望著她。

  下一秒，黃毛沙皮眼睜睜看著他們家大姐大毫不猶豫地接過衣服進了房間。

  五分鍾後，宋鬱華順利換了一身女士西服，頂著宋柯樂親自給化的妝，親自給卷的波浪從房裏出來。

  一露麵，客廳裏一堆人齊刷刷地愣了。

  當屬宋柯樂最震驚，當即瞪大了眼。

  人還是那個人，可妝容和造型成熟了不少歲數，配上一張從一而終冷了二十年的一張臉，簡直活脫脫就是二十年的職場女強人宋女士！

  黃毛沙皮頓時肅然起敬。

  “好家夥，咱姐以後就得是這樣吧！”

  “看不出來，這傻小子還挺會，是吧姐夫？”

  沒等到回應，兩人連忙轉頭一看。

  桌前，柯緣麵上有明顯的怔愣，靜靜看著前方這張臉，似乎也在適應這一身和時光互相融合的氣勢。

  兩人再轉頭一看，另一邊小光頭更加迷瞪，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樣。

  一個恍惚，張了張嘴：“媽……”

  黃毛：…………

  好家夥，兒子他爸給安排裝備，兒子給媽化妝，媽給兒子開家長會。

  看起來還真像這麽一回事。

  年紀輕輕的，玩是大姐大會玩。

  “行，那姐，你幫這小光頭開完家長會……不是，你幫你自己開完家長會……”

  黃毛：……………

  “……也不是，你幫這小光頭假扮的你開完家長會就過來啊，今兒可太熱鬧了。”

  黃毛連著嘴瓢，趕緊拽著沙皮往門外走。

  人一家三口演得高興，沒他倆燈泡什麽事。

  看父子倆還愣著，宋鬱華往後一靠，大的小的挨個看過去，抬了抬下巴：“緩過來沒，緩過來了得走了。”

  兩人立刻回神。

  宋柯樂到底也是見過世麵的孩子了，把蹦躂到嘴邊的這句媽給咽了回去，眼巴巴地湊上來挨著她左看右看，抽抽鼻子也分不清假哭真哭。

  “真好，真好，宋女士你知道嗎，你二十年後也這麽酷呢！”

  酷到沒邊呢！

  你說你要是這個樣子給我去開家長會，我得多牛逼多有麵子！

  大哥大的排麵直線上升，以後都不用帶小弟巡邏，名氣就打出去了。

  宋柯樂邊抽邊親手給親媽戴上了一個同款也能遮住半張臉的口罩。

  戴完轉頭看向他沉默的爸，眼神裏憋不住透著一股哀愁。

  ……爸，我也是為你考慮呢，想讓你見見二十年後的宋女士，萬一你見不到呢。

  柯緣：…………

  宋柯樂擦擦微紅的眼睛，不由得低下頭，但是我非常希望你能見到三十八歲的宋女士。

  不止三十八歲………

  四十八歲的，五十八歲的，一百零八歲的，兩百零八歲的………

  回應他的是大圓腦袋上溫熱的一陣輕拍。

  …………

  二十年前的家長會流程和二十年後其實也沒什麽差別。

  家長孩子一塊兒進學校後就兵分兩路，家長們進教室聽老師念叨成績，學生則被安排到學校大禮堂聽報告。

  大禮堂裏人擠人，你來我往吵吵嚷嚷的，足有幾百個穿著校服乍然一看一模一樣的孩子。

  往遠了看誰也分不清是誰。

  所以多一個沒人知道，少一個自然也看不出來。

  所以也沒人看到，空蕩蕩的校園裏，一個快樂的小光頭正偷偷從禮堂裏溜出來，沿著幾處小徑一路小跑到教學樓，騰騰騰衝上三樓。

  邊衝邊把脖子上的蝴蝶結摘掉，連帶假發一塊兒塞進書包裏，徹底換回了原本的模樣。

  衝到三樓終於想起自己是偷溜出來的，連忙一個警惕地彎腰，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地往三樓長廊最裏處的一間教室悄摸摸挪動。

  家長會，每個教室裏外上演的場景如出一轍，教室內有坐在座位上滿滿當當的家長，有桌麵上紅筆勾畫的卷子，有講台上滔滔不絕的老師。

  而每一間教室外則空蕩蕩，從教室裏傳出來嘹亮的聲音能在整條空長廊裏來回打轉。

  沒兩秒，唯獨長廊最裏邊的教室外打破了空蕩蕩的場麵。

  ——從窗台處偷偷鑽出了一個圓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