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女士的位置當兒子的就是閉著眼睛也記著，他選的位置也是正對眼就能一眼看到。

  講台上放著簡單的PPT，架不住班主任是個能掰扯的，從大類的教育方針說到個別孩子特例分析。

  宋鬱華坐得端正，戴上口罩換了發型，即使還透著一股熟悉的冷漠氣息，也沒人懷疑身份。

  小光頭眨巴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

  一樣的側臉，一樣的長發，一樣的氣勢，哪怕隔著二十年的光陰，在他跟姨姨們學的高超化妝技術下也看不出什麽區別。

  仿佛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就是二十年後的宋女士。

  桌上攤著的月考卷子上有他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字跡，雖然頂著宋女士的名字，但紅筆勾畫的，也算是他的一場成績。

  宋女士偶爾垂下眼，伸手慢慢翻動，口罩上方的眉眼偶爾微皺，偶爾展平，仿佛在認真檢閱兒子認真完成的成果。

  她沒有絲毫不耐煩。

  盯著盯著，宋柯樂原本對著窗的整張臉不知不覺趴在了窗前，圓乎乎的臉已經嚴絲合縫地貼在上麵。

  沒一會兒，腦門就被玻璃窗就擠出了一道紅紅的印子。

  小光頭毫無察覺。

  真好………

  他忍不住笑了。

  二十年前的宋女士一旦看到有瑕疵的文件報告能當場冷臉，不說話也能把那些叔叔們給嚇退。

  但宋女士明顯對他是不一樣的。

  月考前老爸老媽懟著他親自上場輔導，但也架不住他是個棒槌，他肯定考不到宋女士的正常水平。

  可看到成績的宋女士到目前為止沒有表現出一絲一點的生氣。

  所以二十年後的宋女士如果參加了他的家長會，肯定也會對他格外寬容又偏愛。

  這是一定的。

  腦門上紅印子越貼越紅，小光頭還是忍不住繼續往前湊。

  他想多看看這樣的老媽。

  等宋鬱華下意識往窗外看，正對上玻璃窗上一張被擠得呲牙咧嘴的圓臉盤子。

  宋鬱華：…………

  一看她望過來，宋柯樂眼睛一亮，笑得更歡了。

  想到什麽趕緊兩手往上攏，比了一個大大的心！

  宋女士！快接收我的愛！！！

  口罩下宋鬱華忍住笑意，想了想，趁所有人不在意，朝窗外單手回了一個心。

  宋柯樂：！！！

  宋柯樂眼睛一下就紅了，眨眨眼，下一秒，趕緊往地上委屈一蹲。

  要死了，明明很高興，可又高興又委屈。

  ………宋女士也太會了，把他眼淚水都快勾出來了。

  蹲了兩秒，他慢慢往對麵樓梯口挪過去，挪完幹脆一屁股坐下，貼著冰冰涼涼的瓷磚，擦了擦模糊的眼睛。

  “又哭了？”

  頭頂一道聲音傳來，宋柯樂還沒抬頭，一陣熟悉的拍打又敲在了他光腦門上。

  小光頭低著頭，聲音啞啞的：“爸，你也溜出來了。”

  柯緣往他身邊一坐，揉了揉傻兒子滿臉被擠出來的紅印：“你媽來參加家長會了，還不高興？”

  小光頭搖頭：“高興，是太高興了。”

  就是因為太高興了。

  “高興也哭，不高興也哭，敢情我幾年後生了個哭包。”

  不光是個哭包，腦回路跳躍得不行。

  下一秒想到什麽猛地抬頭！

  又緩緩轉頭，眼裏冒出奇異的驚喜：“呀！爸，我爺爺是不是也來參加家長會了！”

  柯緣：…………

  趕緊把要竄出去的傻小子給扯回來。

  “你爺爺沒來，出差了。”

  趕在他還要說話前繼續補充：“你奶奶也沒來，你奶奶在國外度假。”

  宋柯樂一臉遺憾，歎了口氣，轉頭看了眼天。

  那看來他走之前是見不到爺爺奶奶了。

  他繼續坐回樓梯，父子倆齊齊沉默。

  半晌，宋柯樂悶悶道：“………爸，如果以後你在的話，能不能讓我媽別老是這麽忙啊。”

  “我倒無所謂，就是我媽會很累。”

  “你不知道，她是個工作狂，一忙起來就不顧身體，打著點滴也要開會，每天連軸轉，像個陀螺一樣。”

  “而且二十年後的宋女士比現在可瘦多了………反正你得多管管她。”

  “對了，她跟現在一樣，也不愛說話，有什麽事就憋在心裏，你是話癆，跟她插不上話，你倆都是麵癱，應該能說得上話，你要照顧她好好愛她知道嗎？”

  宋柯樂說起來沒完，想到什麽說什麽，說完了再反反複複來回拉扯這麽幾句。

  柯緣全程靜靜望著他。

  他這個傻兒子既不會掩飾情緒，也不會偽裝動作。

  哭喪著臉，說幾句看幾眼天，眼裏的不舍和恐慌快要溢出來。

  柯緣沒揭穿他，直到他要說來回第四遍，柯緣揉揉他的圓腦袋。

  “好，我都記住了。”

  話落，小光頭卡在喉嚨的一堆話頓時半噎不噎的，歎了口氣，給咽回去了。

  臉上殘留的恐慌和不舍看得柯緣心裏發悶。

  宋柯樂看了看手表，眼裏重新染起火焰般的期待：“還有兩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去逛東街了！”

  我準備好了我準備好了！

  他認認真真計算時間：“兩個小時後到東街的時候是七點，我們一路逛逛到十二點，那就還有五個小時，五個小時也不少了，可以幹…………”

  可還沒說完，他剛被老爸揉過的圓腦袋上覆上了一隻柔軟的手。

  下一秒，一道特意放緩的聲音響起：“不用兩個小時了，現在過去吧。”

  父子倆齊齊抬頭，宋鬱華口罩下笑了笑，把手上的卷子往小光頭的書包裏塞了進去。

  “卷子已經拿到了，該聽的話也聽得差不多了，走吧，帶你去玩。”

  宋柯樂一愣：“還可以提前出來啊！”

  “當然能出來，你幫我考得還過得去，勉勉強強中上，算是超長發揮，該獎勵。”

  宋柯樂：！

  “真的啊！”

  宋鬱華接過他書包，把人拎起來：“走，現在五點，你要是不嫌累，能玩七個小時。”

  宋柯樂：！！

  “好！！！”

  小光頭立刻熟練地跟到後邊。

  跟出一段距離，又想起後邊還有個老爸，趕緊轉頭招手：“爸！快跟上跟上！”

  臉上殘留的恐慌跟不舍瞬間消失，

  柯緣：………

  就知道，這小子隻要一跟上他媽，比吃了興奮劑還管用。

  東街離學校也就十來分鍾的腳程，一家三口走到的時候，整條街早就人來人往。

  兩排商販大開翻新的門戶，質樸的老式石磚街瓦乍一看也透著一股熱鬧的年輕新意。

  就跟二十年後的文化街一樣一樣的。

  但宋柯樂一手攬一個爸，一手攬一個媽，眼睛轉個不停，就覺得新鮮得要命。

  滿街古樸的熱鬧，這是二十年後少見的美好的景象。

  柯緣還惦記著這小子還沒蹦躂出口的一個願望。

  順口一問：“可以說你第三個願望了嗎？”

  話音剛落，轉溜的眼珠子瞬間一頓。

  小光頭緩緩轉頭，眨巴眨巴眼。

  張了張嘴：“我想…………”

  可還沒說完就嘻嘻嘻笑出來，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臉。

  柯緣：…………

  “趕緊說。”

  宋鬱華莫名眼皮一跳。

  下一秒，沉悶但透著一股極上頭的興奮的大喊響起。

  “我想看你們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