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真正的謝輕舟ii.
作者:噗爪      更新:2021-08-26 02:57      字數:2193
  謝垂珠還記得對方的姓名。邢望歌,落風塵的樂伎。

  看她行走的方向,怕不是要找個地方尋死。

  謝垂珠抓住邢望歌的手。“你扶著我,我們回去……”

  半拖半拽地,謝垂珠帶著邢望歌回城。望歌什麽話也沒說,呆愣愣跟著走了一段路,在謝垂珠摔倒的瞬間,勉強撈住人。

  隨後,她們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城門變得遙不可及,虛弱的謝垂珠越來越邁不動腳,隻能拚著最後一絲清明,囑咐邢望歌:“右邊的道……去昭遠寺……”

  說完,便陷入昏迷。

  邢望歌拖著謝垂珠,繼續往前挪。兩人早已滿身泥水,分不清哪裏有傷,哪裏有血。

  及至寺門前,邢望歌再難支撐,伏在雨地失去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小沙彌撐著傘提著燈籠,推開寺廟大門。他咕噥著抱怨雨水太多,正要開始清掃積水,瞥見外麵倒著兩個姑娘,愣了一愣,扔了傘就跑過去。

  “施主,兩位施主——”

  ……

  謝垂珠再醒來,已是次日中午。

  她身上的傷均已包紮完畢,骨折的左腳腕也裹了木板。滿臉纏著布條的姑娘坐在窗前,手裏拿個藥杵,搗一會兒歇一會兒,望著外麵的風景發呆。

  謝垂珠艱難起身,啞聲喚道:“望歌姑娘。”

  對方回過頭來,嘴唇動了動:“謝公子。”

  謝垂珠搖頭:“我叫謝垂珠。”

  邢望歌輕輕哦了一聲,沒有詢問緣由,“垂珠姑娘可有不適?且等一等,我把這些藥草搗碎了,就能交給寺裏的沙彌煎藥。”

  謝垂珠在床腳探到一雙木屐,便下床扶著牆走。走到邢望歌身邊坐下,嗅了嗅藥草味道:“止痛的?”

  “嗯,止痛祛濕。”邢望歌解釋,“你我都要用這個。”

  兩人再未說話。

  一個搗藥,一個看窗外景色。四四方方的院子裏,種了顆菩提樹。枝繁葉茂,鬱鬱蔥蔥。謝垂珠望見對麵也有幾間廂房,卻不知是否住著香客。

  良久,她開口:“今天日頭真好啊。”

  天空湛藍如洗,空氣清新涼爽。燕雀撲棱著翅膀落在窗前,敲敲啄啄。

  邢望歌握著藥杵,出神片刻,附和道:“是啊,多敞亮。”

  又是新的一天。

  搗完了藥,正好有個小沙彌過來,笑得很討喜。和謝垂珠講昨晚多麽驚險,所幸寺裏有熟習醫術的僧人,這才救回了她的命。又歎息邢望歌滿臉傷痕無力挽回,勸道:“皮囊而已,施主莫要介懷。”

  他是個愛講話的,性子很活潑。東拉西扯聊了一會兒,說起住宿的事兒:“二位施主若是要留下養傷,交些費用,上上香火也是好的;若有不便,幫著鋤鋤地,摘摘菜,也利於傷勢恢複。”

  ……倒是直白。

  “我們這裏地方小,分不出男院女院,客房都在一處。如今除了您二位,院子裏另有一位常住的香客,雖為男子,但溫善喜靜,從不擾人。平時有什麽事不懂,也可以找他……”

  說著,小沙彌便抱著藥臼出門,跑到對麵敲窗。

  “謝施主,謝施主。”

  姓謝?

  謝垂珠望向對麵廂房。木窗恰好掀開,裏麵的年輕人握著一卷竹簡,眉眼清淡柔和。他聽沙彌講了幾句,便抬眸看著她們,微微笑道。

  “萍水相逢,自是有緣。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謝垂珠抿唇,須臾回答:“喚我阿珠便好。”

  旁邊的邢望歌不吭聲,顯然沒有搭話的意願。那年輕人也不介意,放下竹簡,行了個出家人的見麵禮。

  其聲如清風拂麵。

  “——我名謝輕舟。”

  (上部完)

  ——尾聲——

  這一年,成晉朝風起雲湧,世事變幻有如滄海桑田。

  向來與顧氏交好的聞氏,倒戈陽郡謝氏。聞溪與謝予臻聯手,查出顧家不少陳年舊案,又披露了營州將士慘死的真相。

  顧陽之被斬殺,營州兵權落於聞氏之手。顧封隨即病逝,其子顧銘之也自絕於獄中。顧家千金盼斐,也於同日墜樓身亡,死因眾說紛紜。

  昔日“權共天下”的顧氏,終於轟然倒下,不成氣候。廟堂官職,州郡兵權,便成了吸引諸多門閥士族的肉。一時間,各個世家爭權奪勢,掀起無數波瀾。

  當諸事塵埃落定,陽郡謝氏與鄞川聞氏,成為風頭最盛的家族。謝予臻清正秉直,光風霽月,引無數百姓讚歎。而聞問渠才華橫溢,亦有熱血肝膽,激發多少士子從仕之心。

  再說桓氏。

  顧氏不仁,曾害死多少邊關將士,後又求援淮北,致使桓宴率軍救援營州。得勝歸返,途經峽穀,落入顧氏陷阱,四萬烏甲兵幾乎無人生還。

  司徒桓烽曾在家宅掛起喪葬白布,痛哭侄兒慘遭不幸,斥罵顧氏豺狼虎輩。

  然,數月後,桓宴竟回到淮北,再立功勳,連升數級,接掌榮北軍。

  他是成晉最年輕的鎮邊大將軍。沙場上所向披靡,凜凜然有若戰神再世。邊關多少百姓,不問廟堂謝聞家,隻知譙郡桓氏。

  還是這一年。

  天子司芩病逝,謝予臻親至湘州,帶回衡陽王世子司景元,扶為新帝。新帝尚是少年,又拜謝予臻為相父,恢複丞相一職。此官職形同虛銜,但也有些殊榮,譬如宮內乘車,見三公而不拜。

  至此,謝予臻掌攬朝政大權。開新政,減賦稅,改官製,征賢才。各州郡局勢逐漸平穩,有些地方竟顯出一派清明景象。

  也許,隻有個別人清楚,平和的表象之下,尚有洶湧暗潮。

  司懷住在桓烽的宅子裏,時常與桓烽商討政事。偶爾閑下來,他披著袍子坐在窗前,看院中落木蕭蕭。

  為何沒有恢複身份,這件事有許多道理。但他懶怠操心,隻希望自己能熬得再久一點,不要早早死去。他還沒有尋見阿珠,沒得到她的原諒,也沒能讓謝予臻沉冤得雪。

  他不能死。

  桓府裏藏著許多秘密。比如珞郎沒了,桓烽親自刻了牌位,放進宗祠。再比如桓不壽失蹤,下落不明,桓烽卻不顯憂愁。每次提及此子,司徒神情猙獰,隻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找著一捧骸骨,他也要挫骨揚灰。

  可惜桓不壽再未露麵。

  此後數年,也不見蹤跡。

  歲月荏苒,轉眼又過兩年。暮冬之際,白雪皚皚,桓宴班師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