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著頭，以至於在蘇宥辰的視線裏，就隻剩下了一張嘴。她雙手的食指緊緊絞在一起，羞赧而又吞吞吐吐的問他，能不能一起拚兩份蓋飯。

  ??季非凡說得對，不管是土豆還是米飯，的確都不是什麽珍貴的食材，即便是沒有這“第二份半價”，又隻不過是多花兩塊錢，何至於讓一個女孩子如此低聲下氣的找一個陌生人拚單？

  ??這意味著什麽，即便是17歲的蘇宥辰，也不得不多想。

  ??蘇宥辰張口結舌，身旁的幾個弟兄，卻嚷的正歡。

  ??在那個年代，穿著連邁腿都費勁的牛仔褲和長到根本看不見人的劉海，都是時尚的象征，無關美醜，已經成了潮流的代名詞。更何況入學一年多，身邊的幾個哥們兒都交了女朋友，隻有蘇宥辰還單著，他們自是難免跟著操心。

  ??說來可笑，自己認為最親近的人，竟打著一個“為自己好”的旗號，開始把他把一個還不認識、不知道姓甚名誰、甚至連臉都沒看清的姑娘身邊推。

  ??可是那個時候蘇宥辰在想些什麽呢？

  ??時隔多年，那些一時興起的小細節，他現在早已記不清。

  ??可他卻清楚的記得，在出去玩的時候，哥們兒們都帶著女朋友，隻有他孑然一身，像是一個幾百瓦的大燈泡的時候，他不是不尷尬；在他早上來不及吃早飯，饑腸轆轆的衝進教室，卻看見後桌正捏著女朋友買來的小籠包大快朵頤的時候，他不是不羨慕；在看到那些青春電影和言情小說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想過要讓自己的青春完整一回。

  ??更何況，這麽多年，心中的那個影子早就已經模糊了，誰又能守著回憶過一輩子？他甚至不知道，那樣的一份回憶，又能不能找回。

  ??更不知道，他這麽多年來的死守，守得究竟是和她的那份記憶，還是自己的不甘心？

  ??他或許也可以走出來。

  ??他沒辜負哥兒幾個的期待，大大方方的答應了女生的邀約。從此，也終於加入了拚吃雙人土豆泥套餐的隊伍，他甚至有算過，即便是一天省下來兩塊，成年累月下來，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直到有一次，女生讓他下樓去小賣部幫忙買糖，他想都不想就拿了荔枝味的棒棒糖，送到女生的教室，女生卻半是為難半是不悅的說，她最討厭的就是荔枝，更不喜歡棒棒糖。

  ??為什麽？

  ??蘇宥辰本能的想問，卻在最後關頭噤了聲。

  ??他似乎忽然想起來，在某一次他們集體出遊的時候，同行的幾個女生都對麥當勞新出的荔枝飲品十分感興趣，而隻有女孩在旁邊低聲說了一句：我最討厭荔枝。

  ??女生倒是很體貼，從來都不曾把情緒表露出來，不管是那天在麥當勞，還是這天在班級門口。

  ??隻是蘇宥辰自己心裏過意不去。他應該記住，可他偏偏沒記住。

  ??又是為什麽？他下意識的就拿了荔枝味的棒棒糖？

  ??細節從來都是不會騙人的。

  ??和女生分手，從此不再去那家小飯館，甚至不再沉迷上網一心撲在學習上。這樣的決定，蘇宥辰做的一氣嗬成，也從來都不隻是說說而已。

  ??不管是女生的挽留，還是哥們兒的嘲諷。

  ??不是不愧疚，也不是不委屈，隻是他知道，如果不找到那個人，那他的生活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真是天生受累的命。

  ??蘇宥辰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那天在屋頂，他對季非凡說的那些話，其實從來都不是信口拈來的安慰，而是他多年前，就體悟到的心得。

  ??多少心酸，才凝結而成的心得。

  ??“其實後來的那兩年，我還真的挺想念這家飯館的土豆泥蓋飯的，不過，我總告訴自己，還不到時候。”蘇宥辰從回憶裏抽身，抬起頭，狼狽的笑。

  ??“什麽不到時候？”

  ??找到那個人，帶她來分享第二份半價。

  ??說出來，多幼稚，又多無聊。

  ??隻不過又是一個自我完整的熱血執念罷了。

  ??“沒什麽。”他搖搖頭：“隻是當初給自己定的一個小目標罷了。”

  ??“那然後呢？”

  ??“然後？哪有什麽然後？然後就是，等我們畢業了，學校也有了大食堂，這些小飯館統統沒了生存之道，不得不轉型為普通的家常菜館。這家店啊，還真是多虧了味美價廉，才能一直生存下來。”

  ??“好吧。”很明顯的避重就輕，季非凡識趣的不再多問，可卻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結局：“那現在，你的目標實現了麽？”

  ??“還沒有，不過……快了。”他燦爛的笑。

  ??正好土豆泥蓋飯上了桌，蘇宥辰連忙用勺子盛了滿滿一碗，像是接了私人代言一般，目光炯炯的吆喝：“來來來，別的都可以不吃，一定要先嚐嚐他們家的土豆泥蓋飯，保證你吃了這頓想下頓……”

  ??到了最後一勺，米飯和土豆醬汁統統黏在了勺子上，蘇宥辰不管怎麽用力甩，都還是甩不下來。

  ??季非凡看著別扭，索性直接伸頭過去咬。

  ??蘇宥辰一愣，將信將疑的將瓷勺遞了出去，許是今天太累的緣故，胳膊竟然微微有些顫抖。

  ??“你是得了帕金森麽？”季非凡咬了一嘴，含糊不清的說著。

  ??“好像通常，需要人喂的那個，才是得了病的那個吧？”蘇宥辰獰笑著回擊。

  ??季非凡氣急，卻感動的說不出話——她還真是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土豆泥蓋飯，一口咬下去，滿滿的都是土豆的軟綿和醬汁的鹹香，最普通，卻最震撼。

  ??你有沒有在某一瞬間有過一種感覺？那些所謂的榮華富貴根本就沒那麽重要，隻要守住這一碗簡簡單單的土豆泥蓋飯，就擁有了全世界。

  ??“太好吃了！”所有的情緒湧上來，都被季非凡壓下去，隻化作了這四個聽起來沒有任何歧義的字。

  ??“你看，我就說你會喜歡吧？”蘇宥辰得意洋洋。

  ??“謝謝。”季非凡爽朗的點了點頭：“對了，你剛剛說，你的目標基本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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