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張 死裏逃生
作者:白禾雀      更新:2020-03-01 19:17      字數:3254
  .,

  端坐在花廳裏的張曄很是煩惱。

  前幾年,張大人在隨州知州的任上幹得風生水起,眼看仕途一片大好,卻被一場莫名其妙的民變殃及。當地大族怪罪他彈壓不力,朝廷上還有人說三道四,不得已,他也隻能老老實實地請罪卷鋪蓋回家了。

  在家的時候,他也沒閑著。官場上混跡多年,誰沒幾個老上司、老朋友?該走動的走動,該攀交的攀交,日子久了,隨州那一出事早被人忘得一幹二淨,在友人的運作下,他終於等到了重新出山的機會。雖然官職從知州變成了州同知,崗位從一把手變成了二把手,但他還是樂不可支地去上任了。

  為啥?

  比起這幾年風不調雨不順的隨州,臨州雖然小些,卻是商賈雲集之地,八方交匯之所。能到這種富得流油的地方任職,祖墳都要冒青煙,誰趕上這機會肯定都要喜出望外。

  再說,北方戰事不斷,朝廷和北胡互有勝負,看樣子近些年裏邊界是很難消停了。臨州不僅是交通樞紐,還是重要的軍需物資集散地、轉運站;隻要小心謹慎別捅出簍子來,總能分潤些功勞。雖然要擔風險,也可能被人甩鍋,但俗話說得好,富貴險中求!又沒讓你親冒矢石上戰場,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誰知道,才幹了不到半年,就變成今天的局麵!

  他正心亂如麻的當口,有個小廝走進後堂施了一禮:“老爺,有個叫蕭靖的人求見。”

  “不見!”張曄怒道:“不是和你說了麽?有旨意以前,老爺誰都不見,外麵來人就說本官身子不適,不便見客麽?”

  小廝一臉委屈地道:“小人自然和他講了。可是,他說今天不管怎樣一定要見到老爺。要是見不到,他就不走了。對了,他還說是自己是什麽鏡報的社長……”

  張曄重重一拍桌子,齜牙咧嘴地道:“你還有完沒完?不願走,就讓他住下好了!嗬,也不行,那不是顯得我州衙無人?這樣,你去找兩個有手有腳的來,先把他打出去再說!”

  小廝應聲去了。還沒出門,回過神來的張曄忽然叫住了他,問道:“你剛才說,他自稱是鏡報的社長?你可聽得真切麽?”

  “應該沒錯。”小廝答道:“小人怕聽錯了,還特意問了第二遍呢。”

  張曄臉上的表情怪怪的。他沉吟了片刻,道:“本官倒要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你把他帶進來吧!”

  不一會,蕭靖就站在了張曄的麵前。

  他鄭重其事地躬身行了個禮,道:“草民蕭靖,見過州同張大人。”

  張曄懶洋洋地點了點頭,道:“蕭公子不必多禮。本官有恙在身,抱病料理公務已是疲憊不堪,實在不宜會客。若不是名滿京華的鏡報蕭大社長到了,本官是決計不會見的。公子請坐,若有指教,還請長話短說吧。

  蕭靖依言坐在了下首。趁張曄裝咳嗽的瞬間,他稍稍抬起頭飛快地掃了眼對方的容貌,心裏也有了底。

  “身上有病”什麽的,肯定是編的。可要是說他因為心中忐忑連著十天半個月寢食難安,蕭靖絕對相信。很簡單,看雙眼就知道了:張大人眼睛旁邊的黑眼圈都快趕上國寶大熊貓了!

  蕭靖不動聲色地道:“臨州遭逢大變,多虧張大人坐鎮才穩住局麵。現如今,親眼見到大人抱恙操持公務,蕭某心中十分感佩。”

  張曄擺了下手,道:“過譽了!”

  見蕭靖的目光有些遊移,他似笑非笑地道:“說來慚愧,衙門的人手太緊張,每個人都忙得要死,連個端茶遞水的人都沒了。客人來了卻不上茶,實非待客之道,可眼下確實沒辦法,還請公子多多包涵。”

  蕭靖歎道:“無妨,蕭某倒也不渴。張大人所言確是實情,在下適才在門口就看到一個差人,還跟沒吃飽飯似的。想來北胡人進犯時,州衙裏的人折損了十之七八,到了這會,自是很難做事。”

  聽著好像話裏有話啊!

  張曄眯著眼睛道:“蕭公子此來,就是想在本官麵前大發感慨麽?”

  蕭靖搖頭道:“非也。無事不登三寶殿,蕭某有私事,也有公事。私事嘛……聽聞大人乃是浦化鎮人士,不知對不對?”

  張曄緩緩點了點頭,臉色也比剛才好了些。

  蕭靖續道:“蕭某閑雲野鶴一隻,到了浦化鎮才算安頓下來。而且,鏡報的報社也在浦化鎮。如此一來,蕭某算是半個浦化鎮的人,對鎮子也有了幾分鄉情。當初,在下便聽過張大人的名頭,可惜一直無緣得見;如今有幸來到臨州,當然要來拜望同鄉長輩。”

  張曄的臉上終於有了些笑意:“公子在鎮裏頗有一番作為,做了不少造福桑梓的好事,本官閑居時也有耳聞。”

  他一早從秦子芊那裏打聽到了張大人的籍貫,所以才敢自報家門說是報社的社長。鏡報發售的前半年,張曄還在家賦閑,就算出門也不過是去京城跑官,他當然知道鏡報是何物,有多大的能量。

  蕭靖微笑道:“區區小事而已,大人謬讚。”

  又客套了幾句,談及的無非是浦化鎮的山水人物,賓主間的氣氛在不知不覺間融洽了許多。

  聊著聊著,蕭靖見差不多是時候了,便話鋒一轉道:“臨州的事一出,蕭某亦是心急如焚。借著上門討教的機會,也想為大人分憂,這便是適才所說的公事了。”

  “哦?”張曄淺笑道:“本官雖在病中,卻也管著臨州的事,總還知道些情況。州城是破落了,可眼下至少還算安寧平靜,沒鬧出什麽亂子;至於重建和恢複,也不是一日兩日的工夫,想來朝廷能夠體諒。不知在公子看來,本官何憂之有?”

  蕭靖肅然道:“所謂忠言逆耳,蕭某快人快語,今日便有話便直說了,大人萬勿怪罪:若非知道大禍臨頭,您又何必這般形容憔悴、惶惶不可終日?”

  張曄動了動嘴角,皺眉道:“大禍?哪裏來的大禍!北胡人已經走了,莫非他們還有膽量去而複返麽?”

  真是沒法愉快地聊天了。老子好心好意來幫你過關,你卻拚命和我打馬虎眼!要不是看在滿城百姓的份上……

  蕭靖平靜地道:“禍事自然不是指北胡人。大人,胡人走了有兩個月了,朝廷可曾有旨意下來?”

  張曄淡漠地道:“本官上報過,又有人來問過臨州的情況,後來便沒音訊了。外麵冰天雪地的,就算有什麽處置,也不可能很快下來。或許,開春會有說法吧?”

  蕭靖苦笑道:“臨州一役,知州、通判、守備全部以身殉職。大人倒是安然無恙,若別人提起這事,您要如何回答?”

  張曄傲然道:“又不是畏敵潛逃,有什麽不能說的?事發當天,本官奉知州之命赴蒼雲縣公幹,是以逃過一劫。此事我也寫在了條陳中,誰能據此與本官為難?”

  這便是張曄最慶幸的一件事了。那知州與他有些合不來,說是派去公幹,其實不過是在冰天雪地的季節讓他去做件無法推脫又沒什麽意義的苦差事。誰能想到,北胡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一天打進了臨州城,知州的安排反而救了他的性命。真是上天保佑!

  另外,這次赴任前,他特意把家人留在了浦化鎮,準備過段時間自己站穩腳跟再接過來。誰知,恰好躲過了臨州的大難!相對他來說,知州等人就要慘多了:不僅自己在破城後殞命,還把全家人都搭了進去。

  蕭靖聳聳肩:“既然如此,大人可有公文?”

  張曄一愣,道:“知州是口頭吩咐的,倒不曾留下公文,隻是一同辦差的隨員都知道此事……”

  蕭靖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中有幾分無奈:“臨州城破,萬人被屠,血流成河,值錢的財貨也被洗劫一空。事後,北胡人功成身退,隻留下一片斷壁殘垣。此事早已轟動京城,無論士人學子還是販夫走卒,皆引為國恥。大人是臨州碩果僅存的牧守官員,難道還想全身而退?說起來,倒不如死了好。至少,他們算是殉職。”

  張曄沉默了。這些道理都很淺顯,根本就不用蕭靖來說,他自己比誰都清楚。隻是,人都有僥幸心理,在事到臨頭又無計可施的時候往往會用一些可笑的理由來給自己營造一種虛假的安全感,有時還會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願意見蕭靖,說明張曄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並抱著一絲希望。可惜,聊著聊著,他就回到了自我壯膽的套路裏,說出來的話也成了官場上的“彎彎繞”。

  其實,問題真的很嚴重。事發後,他曾試著給認識的人寫信,可所有的信件都石沉大海,沒收到任何回音。這就意味著,大家都知道他的處境很危險,也表現出了愛莫能助的態度。

  蕭靖頓了頓,才道:“既然是國恥,總要有人負責。您混跡官場多年,有些話不用我來講:要治您的罪,很難麽?且不說您沒有公文,就算有,又如何?”

  說著,他舒了口氣道:“從邸報看,朝廷不準備動兵了。大人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