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中章
作者:洪流小獸      更新:2021-10-04 12:18      字數:3606
  晚春煦風攜窗邊藤蔓一鮮藍鳶尾,隨半室馨香,順如瀑烏發,緩緩滑落金淩月形牛角梳旁。

  狐眸見此,晶瑩珠淚霎時滴落,卻被一雙溫玉大掌穩穩接住。小小珠淚被其熱度感染,很快抿化,霎時卻又變回那狐眸間久久不散的霧氣。

  易宏周身像是被趙栩深沉淚水沁透一般僵直,唯無神狐眸略略轉動,借冰鑒呆呆看著來者。

  “她誠摯熱烈,不肯放下;你知她而舍發成全,亦不相欠。”清藍衣衫透出安人心神的淡淡龍涎香,動人的愈仙嗓音柔柔安撫,玉白綿掌輕輕為她抹去淚痕。

  大掌觸易宏麵頰瞬間,狐眸倏地泛紅。從悲慟決裂的趙栩身上,她仿佛已看到比之更加深情的肖劭朗之結局。

  “劭朗……”易宏僵直側身,倏地抱住半蹲的肖劭朗,陷其溫柔懷抱瞬間,哭得泣不成聲。

  她若走了,他怎麽辦?自盡相隨?還是行屍走肉地勉強活著?她本就是受了極重情傷,帶著決絕失望來此異境。若是獨身回去,在沒了肖劭朗的冷漠現世……她又該如何再活?

  “劭朗……劭朗……劭朗……”易宏一遍又一遍地喚者夫君名諱,雙臂一分又一分的抱緊確認。

  確認他還在,確認她尚未失去。

  “我在,卿卿。”肖劭朗亦緊緊擁著她,抬臂一把將易宏橫抱入懷中,讓她全身心的倚靠。

  他重重親吻她的眉心,吮去她眼角淚痕,每吻一次,他都柔聲道一句:我在,卿卿。

  “別……走……”易宏喑啞地抽噎不止。她怕,怕自己的結局,甚至還不如趙栩。

  她若溘然長逝,對於他們夫妻二人,恐怕不是解脫,而是更深更重的無盡折磨。

  趙栩尚能拾發,冀希望於來世。易宏呢?卻什麽都帶不走。對於深愛她的肖劭朗,也什麽都留不下。

  “我不走,不走!”肖劭朗牢牢懷抱著易宏,她隱忍泣顫的哭求像是勒在他心上的懸索,淒冷而刺痛。唯有彼此靠近,他才能慢慢被治愈,漸漸被安定。

  易宏整個人蜷在肖劭朗的懷中,瘋狂攫取他極致的溫柔,放肆泣至力竭氣弱,才緩緩放手,頹癱狀倒靠在他堅實的臂彎。淚水打濕了他們彼此錦袍,繚亂她秀美長發,染紅她眉梢鼻尖,讓此時的她看上去是那麽楚楚可憐。

  “淩兄為了氣我,來信說你在應天欠了情債,要我速來處理。”肖劭朗不願揭她傷口,迅速轉個話題,玩笑般輕快道,“我原以為這‘情債’是姓沈,現在看來,卻是姓趙。”

  聽夫君竟這樣打趣自己,易宏白眼一瞪,嘟著紅潤小嘴翻身坐起,直麵盯著肖劭朗,咽咽嗓,壓著泣音哼道:“我就知道是淩兄慫恿你提前來的。要不然你至應天,怎麽影衛良藥、出身戶籍、金銀玉帛都準備得那麽齊全!”

  “嗯~”肖劭朗抿唇一笑,知她心緒已穩了不少,瞬間搖了搖頭,佯裝委屈道,“夫人冤枉我,有夫人這棵大樹在,卑人隻管乘涼,何故還要擔心護衛銀錢?”

  “哼!”易宏明白肖劭朗刻意恭維就是承認掩飾,撇嘴氣哼一聲,抬起他擁圍的手臂,撐地起身,走向洗漱台,一把拽過洗臉絲巾。擦完滿麵淚痕後,她拿起妝台上一枚墨玉簪,隨手將長發一挽,抬步便要離去。

  “站住!”肖劭朗看她隻顧著自己,也不管還在地上癱坐的他,柔聲撒嬌道,“你個小沒良心的!利用完夫君,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自己準備走了?”

  “你又不是起不來。”易宏轉身狠狠剜肖劭朗一眼,看他似乎準備賴這地上的孩童樣兒,依舊沒有打算上前扶拉的動作和打算。

  “過分了啊!”肖劭朗側倒而臥,單臂撐頜,一副“你不扶我,我就死活不起來”的架勢,口中輕笑埋怨,“人家嬌滴滴的公主你就憐惜擁抱,我這日夜相親的夫君你親完就跑,你什麽意思啊?”

  易宏麵上忽而一紅,快步上前,一把拎起耍賴且逞口舌之快的肖劭朗,一邊為他拍去外袍浮灰,一邊緊壓低聲音道:“什麽‘日夜相親’!大白天的說這些,也不害臊!”

  “自家夫人,我有什麽可害臊的。”肖劭朗滿笑著一把攬過易宏纖腰,附耳調笑道,“做都做了,還怕說嗎?”說罷,還輕啄易宏纖敏白頸一口,在柔白軟玉上留下淡淡粉跡。

  “你……哼!”易宏後傾欲躲,反而被肖劭朗趁機攔腰抱起。她不想掙紮間失手傷他,隻能由他抱去。

  “夫人累了吧?”肖劭朗挑眉壞笑,反腿挑關上門,雙臂擁得更緊了些,賊笑道,“為夫陪你歇會兒。”

  晚春漸熱的天氣,加上逐漸高升的日頭,讓苑外等候的幾人都悶出一身薄汗。

  “快至午時了,”浩鵠抬手遮陽,踮著腳尖,不住往百花苑中觀望,嘟嘟囔囔,“公子怎麽還沒出來?”

  騎在牆頭高柳下乘涼的重明捂嘴一笑,別有深意道:“小孩,你若要等,怕是要等到下午了。嗯……日暮西垂也是有可能的。”

  “你憑什麽這麽說?”浩鵠撇眼不屑嘁道,琢磨片刻,又道,“不對,你才幾歲啊,憑什麽叫我小孩?”

  “鬼醫門下,若是連養生常青之術都不會,還憑什麽做護法?”重明背靠大樹,嘴角叼著一截嫩柳,翹著二郎腿,閉目笑回,“我照顧他倆的時候,你還不會走路呢!對他們的了解自然比你深。”

  浩鵠一聽便覺重明是在吹牛,之前照料肖公子的重瞳明明就是個滿臉胡茬的頹廢中年大叔。若按重明這麽說,重瞳也該是少年青春模樣才對。

  “哼,依我看,鬼醫門下最會撒謊的護法你當之無愧!”浩鵠雙臂交叉,抱胸倚牆,輕笑道,“你們若是會常青之術,那個重瞳怎麽……”

  “我師傅如今都快九十高壽了,”阿狸閉目斜掛在長廊梁下,雙腿左右倒鉤椽木,雙臂枕於後頸,悠閑的蕩來蕩去,也加入他二人討論,笑道,“而看上去也不過近五張。怎麽,還不夠常青啊?”

  “九、九十?”浩鵠聞言瞠目結舌,一個踉蹌,險些蹭牆滑摔。

  “可不是?”阿狸腰間用力,一個翻身,側枕於不過寸寬的雕梁之上,依舊閉目笑道,“江湖傳聞淩掌門也近六旬,但你隻要細細瞧他,他還是那般青春韶華公子樣兒。主人醫道高絕,徒兒護法又能差到哪兒去?”

  “所以啊,”重明也跟著笑道,“也就是你不知死活敢跟你家公子比武。”

  浩鵠咋舌,自知笨嘴拙舌辯不過他二人,心啐二人同出淩門,一個鼻子出氣,一塊貶損他!反正勢單力薄說不過,浩鵠幹脆悶聲頹坐廊下,抱胸背身,不再言語。

  “這又怎麽說?”浩鵠不開口,反倒是青月於此四方皆靜之時發問。

  她這一問,錢蓉趕緊蹙眉拍她手臂一下,提醒她又要得罪人了。

  而青月卻一臉無辜地小聲嘟囔:“怎麽了嘛,蓉姐,我又說錯話了?”

  錢蓉無奈歎息,心想:月兒在伏羲山那麽久,功夫不錯,怎麽情智卻這般……

  重明嬉笑一聲,轉身耐心解釋:“咱家公子有多心疼易家姐兒你都是看在眼裏的,那是奉如日月,愛如江海!他也知,她一旦調動內力,就會牽扯多年內傷,誘發寒疾。可是,這次我們以三敵她一人,他卻穩站摘星二樓旁觀,你說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青月脫口而出。

  錢蓉想捂住她多事得罪人的嘴,卻也來不及,隻得扶額再歎。

  “我還有事,我先走了。”浩鵠翻身躍下長廊拂欄,一溜煙,就跑沒了影兒。

  “這還用說?”重明衝著浩鵠逃跑的方向高聲呼喊,“她不動內力都能吊打啊!”

  “哦?”青月想了想,似乎茅塞頓開地點頭笑道,“哦……我明白了!”

  “嗬,你明白?”錢蓉看著青月,心歎青月似乎還比她大幾歲,怎麽覺事查情這般遲滯。

  “月月,要不哪天你試試浩鵠?說不定,他連你都打不過呢。”重明壞心思又起,極力攛掇,“你看他方才出招,就知他是個急於表現之人……”

  “呸,老不正經!”錢蓉一聽便知其中關竅,起身相護道,“你若想看戲,自己去梨園就是。青月良善,沒經過什麽俗世磋磨,你就這般挑唆她,成天尋事比武。等公子來,看我不狠狠告你狀!”

  重明自知把戲被戳穿,理虧也不好辯駁,隻好悶笑不應。

  “蓉姐,你怎麽了?”青月起身扶拉錢蓉袍角,她還從沒見一向溫柔的錢蓉對誰生過氣,說過重話呢。

  “傻月兒,”錢蓉狠狠瞪了還在偷笑的重明一眼,拉著青月酥手,蹙眉分解道,“重明閑得發慌,挑唆你與浩鵠比武給他看,拿你們逗樂兒呢!”

  “啊?”錢蓉點破,青月才知自己與浩鵠都被一把年紀、無聊透頂的老重明給戲耍了。她久居伏羲山,平日裏除了練武,也沒什麽人與她說話同事,

  不知人,不經事,自然純粹不少。

  “你也莫說旁人,”阿狸側臥淺笑,徐徐道,“比武時,你不也隻使了飛鏢?我見你平日裏常帶在身上的暗器都有十數種,方才卻僅用一種威力小、無毒、易躲的暗器。嗬嗬,不就是怕主萬一避閃不及,傷了一二,你在肖公子那兒不好交代嗎?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唯唯諾諾左右權衡。這世上,能用暗器傷我主人者,早就非死即癱了。她不會,也不可能連你的招數都破解不了。難得的進益機會,你棄了,怎麽好笑別人?”

  阿狸看事清楚,又自攜一股俠肝義膽,不欲正麵衝撞誰,但也不樂意看到誰受委屈,便用自己的方法執仗義氣。

  自己所有卻被一小小女子看破!重明雖未坦言辯駁,年長者麵上到底有幾分掛不住。他垂瞼呸下柳枝,輕功一躍,瞬間消失無蹤。

  “謝謝你。”錢蓉抬首笑道,側身卻見一黑衣小廝快步跑來,小廝神色匆匆,似有急事。

  “謝什麽,我隻是看不慣這世間不平罷了。”阿狸也注意到身後有人來,靈眸忽睜,即刻起身隱匿於梁下陰影處。

  “少、少主……”小廝紅著臉,大口喘息道,“燕王來了,一直吵著要見您,統領攔不住,派我來請。”

  趙棣?他終於還是穩不住找她求救了。錢蓉緩步下廊,素手雲起,昂首迎光淺笑:“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