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中章
作者:洪流小獸      更新:2021-10-04 12:18      字數:3330
  “王爺,您且寬坐,”浩鵠招呼婢女為趙棣上茶,為拖延時間而拱手禮問,“王爺還沒有用午膳吧?近日府上來了一位蜀地佳廚,手藝一絕,不如請王爺用個便飯?”

  “本王有要緊事,不必麻煩了。”趙棣拗不過浩鵠熱情相邀,隻得暫坐等候,可一雙鳳眸卻時時盯著門口,隻盼早見佳人。

  約過一盞茶的工夫,門前習習微風吹動樹影婆娑,一陣薄荷七裏香的熏香氣息迎風飄來。

  守衛小廝們齊齊拱手行禮,雲曰:“少主安。”

  趙棣聞聲,起身往門口去,抬首遙望,隻見娉婷來者身旁三名侍俾相隨。兩名素翠衫小女一左一右各提一盞香爐,一身朧月紗裙的青月則端扶琉璃藍衣的易寯羽,輕輕為她打著扇子。

  錢蓉抬眼即見客廳門前廊下背手佇立眺望的趙棣,款款蓮步近前,莞爾笑道:“天氣漸熱了,王爺怎的站在日頭下,仔細小蟲子。”

  “我本軍旅之人,皮糙肉厚的,不打緊。”趙棣快步下梯,伸手迎易寯羽進屋,鳳眸閃亮如星,殷切笑問,“許久未見你了,你可好嗎?”

  “疫情暫得平複,民女身心皆安,有勞王爺掛念。”錢蓉刻意忽略趙棣欲攜手的願望,酥手輕搭他手腕,提裙上雲階,笑道,“王爺麵色尚佳,但手脈卻漸有數越之嫌。此因內髒陰陽失調產生的虛熱,陰虛內熱,則脈現細數無力。王爺近日有何憂愁之事,怎麽焦灼髒腑至此?”

  說罷,錢蓉便放手獨行,絲毫不給趙棣麵子。

  “嗬,”趙棣收手尬笑,鳳眸卻冷得沒有溫度,“少主居然在搭腕一瞬便診出數脈,如此了得醫術,怎的之前從未聽聞?”

  方才還稱“你”,現在卻成了“少主”,趙棣稱呼上的刻意疏遠像是還報錢蓉一般。

  錢蓉與之同坐,拿起青月奉上的新茶,調轉話頭回避問題,佯作關切道:“天氣漸熱,王爺肩上的傷可好了嗎?”

  “肩上的傷好的快,可心上的傷卻不知該怎麽好。”趙棣收笑,鳳眸微微上挑,像是不滿氣惱,“少主這般關心本王,想必有些消息,也定有耳聞了。”

  “王爺說的是什麽事兒?”錢蓉揣著明白裝糊塗,置杯搖扇道,“難不成我在王爺麵前還能隱藏些什麽?”

  趙棣冷笑一聲,頷首微咬薄唇。易寯羽這是要他先開口相求啊!小小女子竟敢這般拿捏他……

  “月前為穩定邊塞局勢,父皇設立九邊統禦邊伍。可這些人官官相護,拿著朝廷的軍餉幹起私賣鹽糧之事。”趙棣正襟危坐,強壓住心中不滿,鳳目粼粼,徐徐道,“少主應當知曉,自開年起,朝廷便陷入重重危局,東澇西旱,北戰南疫……僅有的銀錢不是賑災便是應付四方軍餉。現而軍中居然出現此等貪圖小利、奇貨而居之人,還被刑部抓了個首尾,治下‘瀆職貪墨’罪……嗬,東宮借治疫之事本就攬惑不少人心,如今更是緊抓住九邊各將之罪不放,企圖把軍權也……”

  “王爺——”錢蓉不願聽趙棣老媽子似的倒苦水,倏爾抬袖打斷他,歎惋般回道,“我早就奉勸王爺北歸穩住眾軍士!可惜啊,王爺不肯放手根本得不到的東西。如今小利未得,反倒還被人抓了把柄……嗬,這時才想起易某,是不是晚了點?”

  “怪我,”趙棣淡淡一笑,清冽的眼眸看不出有何愧悔之意,“怪我沒有早聽你言。不過我知道,易少主絕不會任由事態發展,畢竟你我合作多年,這點默契,在下還是有些把握的。”

  為了求人完願,趙棣的姿態也算放低,自稱也從“本王”變成了“在下”。錢蓉斜倚撐額,慢慢打了個哈欠,緩緩笑道:“王爺又是如何料定的呢?”

  “雲玟治國之策源於父皇,江山未定,他借易宅之手平定疫情、安定民心。可若到了江山穩固之時,如何肯定他不會禁一動可驚天下的易宅?”趙棣看她慵懶無禮模樣不怒反笑,傾身上前握住她如雪柔荑,鳳目灼然凝望,又道,“而我就不同了,我從小在軍中長成,看慣了殺伐攻略,最是重情義。”

  趙棣此番貶低東宮抬高自己倒惹得錢蓉一笑,誰不知道這兩叔侄乃是一脈相連的血親骨肉,就算生長環境不同,骨子裏又有何區別?趙棣這般,無非是如東宮一樣,借易宅之力穩渡危局,為自己樹立威信、鞏固勢力罷了。

  “王爺假青鴻身份往易宅安插耳目難道也是因為重情義?”錢蓉並未躲避,任由趙棣牽握,似笑非笑的冷哼一聲,“我與王爺合作多年,默契說有,自然也有。但說到底,你我隻是借彼此之力達到自己目的的投機者。若有利,我怎麽會放棄您這樣的‘老主顧’轉而投向他人?”

  趙棣知曉易寯羽心中自有城府,但偏偏習慣這般“爽利”地與他說話。不管她是揚威也好,抑或挑釁,他仍更加喜歡這樣直爽的她。

  “你想要什麽?是之前你派人對我說的那三件事?哎……”趙棣裝作為難地搖首長歎,拉著易寯羽的手貼近胸膛,滿是懇切地蹙眉凝望,賭咒發誓般誠懇,“我心底自然更屬意你做我的王妃,可若要我即刻放下呂氏一族,我暫時做不到。但隻要你嫁入王府,我必寵你護你,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還未入府王爺就已讓我屈居人下,受了委屈,我怎能奢望入府後王爺還能護我?”錢蓉抽回手,不屑輕笑,撇眼道,“再說了,我易寯羽是什麽樣的人,王爺也知曉。易氏聲名未起之始,我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庇護才能達到目的。王爺要我填平三軍虧空……可以!王爺應我一事,我便出資十萬兩,直到替將士們平賬贖罪,為您攬盡軍中人心,如何?”

  趙棣猜到易寯羽定會趁機提出要求,卻沒想到她居然想出這樣一個可以長久牽製他的法子。他在軍中威勢雖高,但也僅能統領北邊守軍。若想借此次刑部發難而出資攬獲四方部將之心……恐怕要數百萬兩!若是應了易寯羽的條件,他豈非要替她做幾十件易宅不願做之事?這和易宅豢養私兵有何區別?他的一番心血,豈非全成為旁人做嫁衣?

  見趙棣沉默不語,劍眉愈加蹙緊,似乎已生異心。錢蓉垂目思量片刻,側身湊近,撐頜淺笑,附耳低聲道:“王爺可是覺得委屈?但是東宮就是這樣應下的。王爺若不信,今明兩天,宮中必有傳旨:易氏兄妹協助東宮處置災情有功,特賜易宏男爵之位,食邑千戶,封號‘懿’;易寯羽縣主之位,食邑百戶,封號‘新城’。趙雲玟已拿出他的誠意,不知王爺能應否?”

  趙棣一時間竟愕住了,劍眉成“川”,鳳目大張,滿臉寫著“難以置信”。他沒想到趙雲玟為了招攬易宅,居然肯為他們向趙璋請封!要知道,少時貧瘠曾被富宦所辱的趙璋最是憎恨商賈一流,甚至默認臣子肆意盤剝,為禁易宅而下旨封鎖驛港……怎會如今卻答應封賜易宅?可易寯羽言之鑿鑿,甚至連封號也如此明晰,此事應不會有假。

  趙棣心底更涼了幾分,不僅是因易寯羽見利偏折,更多是嘲笑從小舍身忘死奮戰沙場的自己……終究是比不過趙璋親手帶大的隔輩孫兒。

  不足舞象之年的趙雲玟能輕鬆承接賑災重擔,也能改變趙璋對商賈態度。這些事……趙璋從未放心信任趙棣去做過。

  同是骨肉,卻有親疏;而親疏之間,被疏離者……更永遠是自己!

  垂首緘默的趙棣眸間忽而凝聚些許晶瑩不甘,那裏滿是委屈、憤恨。他自嘲般輕笑,笑自己對於巍巍皇權,原來不過僅一守疆死侍罷了。

  對於趙璋,什麽父子親情,什麽夫妻情愛,都不過一場利用罷了!

  看著又哭又笑卻始終不開口的趙棣,錢蓉心中漸生不安。公子曾叮囑她,對待趙棣,始終隻能言利弊,不可過分激怒相逼,更不能信任親許。

  易宏曾言:趙棣如猞猁,未長大時,不過頑皮可愛的家貓狀;一旦成熟,便隻剩狡黠乖吝、冷漠殺伐。

  “好!”趙棣朗聲笑應,卻笑中帶淚。緊緊咬合的兩片薄唇邊吊著詭異弧度,忍淚怒視的鳳眸透著十足的不甘與陰詭。

  錢蓉被趙棣嗬得一怔,端坐些許,隻無辜地輕眨狐眼相望,私心想著還是暫不開口為宜。

  “易少主的條件我全部答應!但有一條,”趙棣冷眸輕轉,笑意威脅,“從此,朝中眾眾,易宅隻能跟我一個人交易!”

  錢蓉佯裝猶豫,起身踱步,仰望門外青天白雲,纖指撚花狀思量著。公子曾說過,趙棣疑心病承自於他的父皇,與趙棣談判時,越顯斟酌猶豫,越是有可信度。

  “怎麽,”趙棣眼見易寯羽似有猶疑,輕哼一聲,學著她方才的口吻笑道,“少主還信黃口小兒勝於多年‘老主顧’不成?”

  “王爺多慮了。王爺‘少年王’之赫赫威名已久,我自是信您更多些。”錢蓉回首笑道,“王爺若想扳回此局也不難,但要趁賜封聖旨下傳之前以‘無能’為由,請求折返封地守衛疆土。王爺隻有給東宮‘一切盡在掌握’的假象,才能趁其得意放鬆之時,尋跡反擊!”

  “這不難。隻是刑部……”趙棣還未說完便被易寯羽搖首笑歎打斷。

  “王爺何不讓刑部盡情貶謫怒罵各地守將?”錢蓉折身回座,頗有深意地笑道,“王爺不讓東宮燒這火,怎能顯示‘救火’之恩?怎能令各將臣服?又憑什麽約束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