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從黑暗中破出一刻鍾後，薛宓手裏的熱茶都已經涼了，卻仿佛還沒緩過神來，將少年的手掐得緊緊的。

  “這裏，那裏，放眼之處，全是人。”卞識微實在想要起身，將薛宓的手從他手裏強行抽了出來。

  “你背上有個東西……”他聽見薛宓抽抽噎噎地說。

  “什麽？”碧雲天空中晴朗，月色純白如牛乳，群星更是璀璨無比，但他總不能將自己腦袋扭過去看看背上有什麽。

  “我想離你遠點，但這裏人我也不認識……”薛宓強行想讓自己鎮定下來，手顫顫地在他麵前比劃了下，“這麽大，半個腦袋。”

  “你沒覺得我們兩個，特別臭嗎！”玉霖峰的演武場上，此時正如曾經那焦急等待著眾修士歸來的天魔角海岸，處處明燈，翹首盼望。

  當少年少女兩人如黑猴子般從幻境中滾出時，絕然沒想到迎接他們的是這般情景。

  不光有熱茶毛毯，立刻上前檢查傷勢的醫修。

  還有……其餘幾十同樣年齡的看官——那些早就從幻境中出來的考生。

  倒是有些眼熟的，不過沒什麽交情。即使從前有幾分交情，這時候估計也沒話要敘。

  大約他們之前出來時的模樣也甚是狼狽，起先即使存了嘲笑的心思，見兩人滾如繡球，身上卻連條像模像樣的傷口也沒有，便失了嘲弄的興趣，再一看已經躺在板上沒有動靜的李洵之，更無從開口。

  於是卞識微和薛宓一被確認完傷勢，身邊烏泱泱的人群立刻散沒了。

  許仙仙留下的陣法確實不容小覷，接二連三響起的爆破聲將屍塊和肉泥全衝上屋頂，待到結界被破開，那些令人作嘔的東西便天女散花般落到頭頂和腳下，她直到現在也無法緩過神來。

  兩個人全身沾滿了亂七八糟的黏液和肉泥，腥得仿佛剛從死魚塘子裏撈出來。

  “你說什麽？”卞識微仿佛在思考什麽，無意識地將背後咬著他衣物的東西拽了下來，拿到身前一看時才吃驚地摔到腳下，“這是什麽東西！”

  薛宓小叫一聲避開那半截燒茄子般的巨蛇腦袋，頭一扭吐了。

  卞識微小推著她到一棵樹下去，到地方也幹嘔了幾下，哇啦一聲吐了好幾次。

  “男子漢大丈夫，多見些便好了。”一位青衫的外門弟子向他遞上一塊熱毛巾，漱了好幾杯熱茶後，卞識微虛弱地接過毛巾，勉強道了句謝。

  薛宓強忍著不適，救命稻草般叫住身邊一個弟子：“你會施淨衣咒嗎？”

  那弟子淺笑了下：“姑娘這衣服，淨衣咒也沒法子呀。”

  人群中，薛宓忽然瞥見一個眼熟的側影，正欲開口時那人已走過她。

  “卞……”

  “兩位若是需要洗浴，請隨師姐去。”那少女溫溫柔柔地開口，側過身來作引。

  原來不過有些相似，她鬆一口氣，見卞識微沒什麽表情，心裏疑惑也消了大半。

  “請隨我來。”另一位女修客客氣氣地將他們帶向一邊，薛宓一瞥，先前那少女往人群中一去，又不見影了。

  從湯池出來後，卞識微和薛宓就像兩隻被清洗得煥然一新的陳年拖把，貪婪地呼吸這新鮮空氣。

  青衫的修士們忙忙碌碌地走來走去，沒有人再圍著他們打轉。

  人群裏不時有人投來特別的眼光，甚至有上前來想要絮上幾句，詢問細節的，都被卞識微避重就輕地圓了過去。

  “那是……天幕？”卞識微看向頭頂，三麵巨大的幕布排列在演武場半空，一為水凝，一為土聚，一為火簇。

  而其中一道天幕裏，是三道熟悉的身影。

  卞識微恍然大悟：“他們在這裏，是為了看最後的贏家。”

  薛宓緊閉了下眼，仿佛不願回憶起方才經曆過的“腥風血雨”，呆愣道：“那豈不是——裏麵發生何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女修不置可否。

  薛宓當即就要暈過去，卞識微也不扶她，不知是賭氣還是什麽，說道：“對，你冤枉好人，和房蘇琴趴在地上打架，還有被淋了滿頭血泥的樣子，全部人都知道了。”

  經她提醒，薛宓想起薛蓮妹和房蘇琴那兩張可惡的臉，頓時氣得牙癢癢，甩下一句狠話：“那賤人和她娘一樣不要臉，總以為自己是隻鳳凰，能攀上什麽高枝。成天裝作一副可憐德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爹虐待了她母女。往後我斷不會再容著她！”

  卞識微仿佛聽出了什麽，表情複雜：“她不是叫你堂姐？”

  薛宓別過臉去，憤憤道：“她身份低賤，根本不配認祖，容她稱呼一聲堂姐，已經是寬宏了。”

  “我剛剛聽人說你妹妹傷得不輕，被送到了——”

  “閉嘴，”薛宓壓了壓眉頭，“你不打算去休息嗎？”

  多日疲憊，連吃飯睡覺也俱是心驚膽戰的，她就不信卞識微是鐵打的，比她一個修士還能扛。

  “喂我說，”眼見卞識微沒有要離開的打算，薛宓忍不住好奇問，“為什麽最後才用那張符？”

  “還有，”卞識微十分吝嗇地從袖口露出一點符紙的邊角，又迅速收了回去，平靜地敘述道，“雖然我不是修士，但如果符咒全壓上，再加上你的法器，我和你有七八成可能逃出。”

  “但幸好那三人先被淘汰，如此這些符咒就不用被浪費了。”卞識微見她瞪過來，用最平實的語氣問，“難道你覺得，我們逃出之後，還能在裏麵多遊玩半個時辰？”

  薛宓的臉立刻湧上兩團酡紅，這不是在家裏，火氣也無地發，再者她也不能對卞識微發。

  “算了。”好半天她才再度平靜下來，將目光投向不遠處天幕上那三個正在疾行的身影上。

  感應到結界破裂的那一刻，空中恰好墜下三顆白星。許仙仙能感覺到白柳兒明顯鬆了口氣。

  “到了。”成捆的藤蔓和野草被火雲虎扒開，撲簌簌的灰塵和泥土往下落。

  一個隱蔽的入口出現在三人麵前。

  許仙仙暗自一驚，這可不就是靈泉村中的血池，不知裏麵情形如何。

  看著眼前的洞穴，許仙仙故意裝作陌生，將洞穴入口四處打量一番。

  “這個地方，我還沒見過。”

  “總不能什麽都讓你知道，不過現在你也知道了。”白柳兒聽出她言語中的微妙，也不打算解釋。她舉起手中的火把，率先走入洞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