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裏，所有人都能夠感到危機的逼近。隨著水源被汙染，人們隻能依靠往年儲存的雨水和雪水來飲食。

  白柳兒與卞識微閉門不出，許仙仙則與李洵之分成兩路，刻意避開其他人的情況下，盡力搜集著幹淨的食物和果子，當然，還有武器。

  但凡是落單好搶的，許仙仙絕不留情。

  就這麽靜待了五日，直到白柳兒從信中聽說那些邪祟已經徹底露麵，在白日侵入村落時，兩日未飲血的火雲虎，終於感受到一絲興奮。

  而這五日裏，許仙仙但凡是待在房裏的時間，就會思考那些邪祟的來曆。那些和靈泉村出現過的、又在邱家莊再見到過的，細想之下，他們是相似的。

  凡兵無法刺穿的厚皮，蛇一樣的頭和堅硬鱗片，與人相似而骨骼突出的四肢……

  該死，那到底是些什麽東西。他們常常相似，但又各有不同。一定要說的話，每當許仙仙把回憶拉到那個種滿葡萄、台階很高的院裏時，那些身體高大而動作迅速的半蛇人，他們就像是粗糙的半成品，盡管力量強大，動作卻幾乎都因循著人的構造。

  而邱家莊的那些，更怪異更凶殘的，更像凶獸的東西，他們比起半蛇人身體更強，智慧也更高。他們在各個方麵都要超越之前的。

  這不得不讓她深思，這些東西，或者說這些邪祟之間，究竟有什麽關聯。

  銀杏木製成的菜板上，被水濕潤的部分顏色發深，三節長度不同的脊柱骨被整齊地排列在一起。隔著輕薄的鮫綃，許仙仙用南瓜磨成的汁給他們一節節染色。

  閉上雙眼，她就能回想起帝都城內那家餛飩店的後廚，油膩的深色案板上，一條條被骨刀剔得幹幹淨淨的羊骨和牛骨。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開始數數。

  七，十二，五……

  她深吸一口氣，用黑布將脊柱骨蒙住。

  太像了。

  卞識微的聲音這時候從門外傳來：“霞妹你在哪兒呢？”

  “就來。”她掀了一塊黑布將東西蒙起來，卡進最靠裏的泡菜壇子沿上。

  卞識微一見她，肚子比嘴先開口。

  少年不好意思地用一本書擋住臉，偏頭道：“午飯後李兄已經三個時辰不見了，白小姐素來不用晚餐……”

  卞識微還沒說完，就聽見少女冷不丁問：“吃粥還是稀飯？”

  卞識微一愣：“這兩樣有什麽分別？”

  拾了兩把柴火，少女把灶房裏弄得乒乓作響：“一樣稠，一樣稀。”

  然而即使卞識微再如何發揮想象，也未料想到眼前那一鍋色澤金黃、質地濃稠的東西是她口中的“粥”。

  卞識微用勺子攪了攪，竟然像漿糊一樣拌不動，手腕一股阻滯之意。

  他猛地一使力，鍋中傳出一道類似木枝被撕開的聲響。

  卞識微頓覺不妙，後知後覺問：“霞妹，你怎麽不吃？”

  少女淡定起身：“糊了。”

  卞識微不敢再下口，委婉道：“不要緊的，或許你在這件事情上欠點天分。”

  許仙仙不言不語地沉默了會兒：“我去找李洵之回來。”

  本以為李洵之是去了沒人的農戶家裏尋些食材，沒想到人影也沒看見。許仙仙憑借著身法，避開人群靠近村長家。

  意料之中，此處不過十來人。

  與往日不同的是，連個灑掃的奴仆也看不見，蕭蕭瑟瑟的。

  死了人的緣故，院裏匾上全掛著白幡，倒沒誰哭哭啼啼，隻因死的是不相幹的。

  她踩在別人家的柚子樹上往下望，一眼就看見安安靜靜正在繡花的農家少女。不知怎地，對方此時也恰好抬起頭來，許仙仙一時不及，一雙眼睛撞進那純淨的靜湖中。

  “仙子萬福。”少女一笑，從鼻翼到嘴角便形成兩道圓弧，淺淺的，像樹上剛摘下的青桃。

  許不好再蹲在樹上，正聽著四周動靜打算離開，忽然腳下微動了動，穀春按著木梯，仰頭朝她道：“仙子從這兒下來吧。”

  “那個……”許仙仙找不著話說，被少女一張笑意盈盈的臉看得心裏毛毛的。

  “多日不見，仙子看上去仿佛精神不佳，是有什麽煩心事嗎？”

  許仙仙猜想那位背後的女修演技實在不佳，否則明明府上出了這樣大的變故，為何還能以笑臉相迎，整個人看著精神飽滿，像一朵吸足水分的嫩花骨朵。

  反觀自己眼下兩抹淺淺的青黑，許仙仙一時無言。

  她原本隻想過來勘察一二，誰知道這樣做賊般難堪地被人發現蹤跡。許仙仙的耳力一向極佳，聽見遠處的交談聲，應當是幾個修士。而他們所在的位置，恰好是容易經過的回廊。

  許仙仙立刻翻身一躍踩上木梯，幾步登上屋頂，忽然沒影了。

  穀春一回頭才發現方才的少女不見了蹤跡，放下手中的織物，走到假山附近，忽然看見個影子，詢問道：“仙子，是你嗎？”

  “誰？”那人厲聲喝道。

  少女受驚地小叫一聲捂住嘴巴，一團黑氣便朝她撲了過來。

  “她看見了我的臉，不能讓她離開。”那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閃身藏入假山之中，身旁竄出一左一右兩個虛影來，形如鬼魅地衝向無措的少女。

  “該死，什麽東西。”穀春隻感覺腰上一緊，逼近喉嚨的洶湧殺意被一道勁風攔截，幾片殘衣仿佛承不住重量的灰塵，輕飄飄地落到湖水表麵，蕩開一圈圈小小漣漪。

  “是你！”那人怒喝，“白柳兒，又是白柳兒！”

  許仙仙扶著少女，厭惡地皺了皺眉。

  那一身雜役裝扮，正對她怒目而視的，不是旁人，正是早早“死”在客棧中的甘國田。

  而他身旁的草叢中，仿佛還有什麽東西在動。

  “什麽聲音？”

  “像是從花園傳來的。”

  “走，去看看。”

  許仙仙的神色一凝，而身後的少女麵色蒼白，仿佛已經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這裏已經不安全了。

  許仙仙按住她的雙肩，強迫她看著自己。

  她知道這隻是一場試煉，但……

  要跟我走嗎？她還未出口，少女便率先拽住她的手腕，往圍牆邊跑：“先離開這裏。”

  一道水牆橫檔在那團黑氣麵前，許仙仙無意抓住一條滑膩膩的紅鯉魚，頓感惡心，如箭矢般拋出，不知從何而起的一層寒氣將紅鯉魚自內而外凍結，硬梆梆的冰魚猛砸到“甘國田”的臂上，使他動作一緩。

  而正是這一下的工夫，兩個少女已經不見蹤影，隻有一座豎起的木梯。

  甘國田大怒，聽見腳步聲近，重重錘了下身旁的假山，閃身不見。

  一條肥頭紅鯉魚在草叢裏彈了彈，魚鱗表麵還覆著未完全融化的薄冰。

  回廊上受過侵蝕的痕跡很明顯，這裏使用過靈力。

  “張迎和李玉娥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不見了。”蘇之浩微微皺眉，走出回廊，將石桌上落下的一方隻完成了一半的繡品拿起，他身後的房蘇琴神色頓時緊張。

  “是穀村長的女兒。”薛宓同樣看見了那幅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