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型龐大的妖獸追尋著空氣中的人類氣味，它在領地被闖入的瞬間便騰空躍起，鳳尾橫掃寒泉，濕潤羽毛截落一地珍珠。

  闖入者離它越來越近，氣息卻於近在咫尺之時切斷，受到羞辱的四不像惱怒地揚起前蹄，踏裂堅硬的山石。它不甘地繼續尋覓，終於一絲氣息在黑暗中暴露。

  它循著氣味而去，鳳尾高揚如揮鞭，破空聲厲而驚，將闖入者重擊在地。

  薛蓮妹並非毫無手段之人，但依然躲閃不及，手臂像沙包一樣被四不像的尾巴抽到石壁上，一聲脆響伴隨著劇痛，少女捂著斷裂外凸的橈骨發出慘叫。

  她恨！被疼痛激得更加清醒的意識讓她下意識要在黑暗中尋找自己的靈獸，而她顯然知道那隻尚未覺醒的虎獸身在何處。

  為何所有人都要阻攔她，都要截斷她的退路！為何所有人都欺壓她、蔑視她，把她當成最無用最低賤的存在。

  她揮手凝氣，試圖調動土艮之力，山體微動，然而並無多少力量為她所用，在她麵前墳起的土塊剛成形便被羊蹄一踏而空。

  那可惡的女修不知在哪兒對她說：“薛四，我討厭有人騙我，所以我在報複你。”

  嗬，她在看她的笑話。可不是嗎，所有人都在看她這個修為低又出身低賤的庶女的笑話。

  薛蓮妹無法在黑暗中疾奔，她摸索著躲到一塊石台後麵，趁機將一道燃火符照亮。

  四不像暗紅的雙眼和火舌般的紅信讓她感到脊柱發涼，薛蓮妹被恐懼舔舐著，所有的躲避和逃跑都出自本能。

  和她說的一樣，四不像喜好玩弄自己的獵物。比貓抓老鼠還要令人厭惡。

  它放任獵物逃走，然後猛追，將驚恐的獵物抽打、踩踏，在她畏懼不已的時候再度鬆手，予她希望，又在她剛喘上一口氣的時候，猛地用尾巴將她擒回，讓她陷入深深的無助和絕望。

  筋疲力竭的薛蓮妹趴在寒泉邊喘息，濕衣包裹著少女曲線明顯的身體，讓她看起來像一隻掙紮著的、即將被開膛剖腹的魚。

  卞識微閃過一瞬同情，但他無法像聖人一樣原諒所有的惡。

  他相信著卞霞，更害怕他一離開就會發生什麽他不敢想象的事情。

  林屾在鬥法時從來點到為止，對這些連本門弟子都稱不上的少年修士，他下手也是相當注意分寸。

  這女修的心思不正是一說，他雖不齒但也可理解。但若是實力太差，又不幸惹了脾氣不好的人……

  林屾在心裏搖了搖頭，他倒是給人小姑娘當刀使了。

  綜試雖然被描述得可怕，但隻要不做出太出格的舉動，一切就都還在碧雲天的掌控之中。長老們下手都有分寸，但他不理解，何以隻是斷了一根橈骨，這女修整個人就像是沒了氣血，動也動彈不起來。

  少女半個身子都浸在寒泉中，下垂的眼角讓她無論何時看起來都楚楚可憐，而此時那雙眼睛充滿狠戾和不甘，用氣力不足的聲音虛吼著：“你什麽時候拿走的？卞霞，你把木牌還給我，還給我！”

  她要離開這裏，她什麽都不要了，什麽都不要了，但她不能死，不能死在這裏！

  她不管不顧地循聲去找那個女修，瘋了般忽略橈骨斷裂的疼痛，腳踝被碎石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傷口，她像在刀山上跳舞。

  燃火符跟隨著她描摹洞穴內的輪廓，她拚了命地跑在四不像前麵，她知道，她還有兩彈指的時間。

  “救我，你必須救我，我知道怎麽贏！是真的，你應該按照石刻上的印記奏樂！你救我，然後讓他，讓他去找樂器，我們兩個都可以得救，我們都能出去！”吼到最後，薛蓮妹的聲音已經嘶啞，她看向不遠處少女的身影，目光像是淬了毒，哀求道，“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呢……”

  下一刻，巨大的陰翳再度籠罩在她的上方，豺狼的嚎聲和秋風一同肆虐。

  “噔——”一道很輕的，像是在試探的敲擊聲在洞穴中響起。

  “卞識微！”卞霞叫了他的名字。

  卞識微瞬間明白，眼睛快要落在那塊被前人削砍下來的石刻上，高聲道：“水——”

  一道有力而尖細的敲擊聲響起，如琴音輕顫。

  “火——”

  皮鼓一擊，似有星星火焰燎原而起，激動人心。

  “木——”

  長笛流暢舒快，一音枯木複蘇，春風吹拂。

  “金——”

  鍾聲宏大堅實，由強漸收，落英繽紛，秋涼葉紅。

  “土——”

  塤音安詳平穩，一如遼闊草原上，鶯飛草長，牛羊奔騰。

  “怎麽會？”薛蓮妹一時愣神，身軀龐大的妖獸早已祛除狂躁，鳳尾跟隨著五音的旋律輕輕搖動。

  一時間所有的地動山搖都不複存在，隻餘流暢平和的羽商角三音，如絲竹金三器交織相和，時清涼溫婉如水，時欣欣向榮如木，時寧靜堅實如金。

  宮音遼闊，居中央而暢四方，悠揚之聲海納百川，直擊心靈，將胸中一切阻隔不暢盡數滌蕩。

  頃刻間萬籟俱寂。

  法陣破除，妖獸四蹄蜷於寒潭，仿佛沉睡。

  而與此同時，一個鑲嵌珠寶的金質三足爵杯浮上水麵。

  薛蓮妹發覺危機解除，大叫一聲：“二胖過來。”

  卞識微懷裏的肥貓兩條短腿一蹬，少年眼見薛蓮妹衝著金杯去，趕緊紮入譚中，搶先一步握住冰涼的金杯。

  此刻那肥貓卻踩著薛蓮妹的頭頂朝卞識微撲過去，一掌就在少年臉上抓了三條痕。薛蓮妹用沒受傷的右手使勁撓他的脖子，紅著眼道：“給我！”

  薛蓮妹的糾纏讓他在水中很難脫身，卞識微此時也不顧什麽男女大防了，不再一味躲避，而是一肘將她格開，快速遊向岸邊。

  許仙仙看了眼向岸上遊的薛蓮妹，沒太在意：“金杯拿到了，走吧。”

  誰料薛蓮妹淌著水從及小腿高的譚中往外走，手裏高舉著什麽東西，大喊道：“木牌還我！現在就還我！還有金杯，金杯也給我！都給我！”

  卞識微厭惡這個女修的糾纏，但看清她手上是什麽東西後，瞬間臉色一白。

  “給我，都給我，”濕掉的劉海緊貼著她的前額，讓那雙向上看著的黑眼珠更加陰森，她威脅著大叫著，“不然我現在就把他的木牌捏碎！”

  許仙仙皺了皺眉，她沒想到這女修死不悔改。

  “先把木牌給我。”許仙仙說。

  “你以為我會信你？”薛蓮妹一隻手抱不住她的貓兒，往出口踉蹌著走了兩步，眼神警惕，“是，我沒你們厲害。但這場綜試對你們一定很重要吧，如果我現在就讓他出局，你覺得他還有多少可能留下？”

  “但我呢，我就不一樣了，我就是賤命一條啊。”薛蓮妹將濕衣服擰了把，牽動到左胳膊時痛得嘶了聲，她瞪著許仙仙笑道，“你大可試試看，看是你先將——”

  “閉嘴，”許仙仙討厭起她的聲音，故技重施一道水浪衝去，薛蓮妹再睜開眼時她已經將貓脖子拎在手裏，“現在重新談談。”

  薛蓮妹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不過一隻貓罷了，你以為它是個什麽東西。木牌和金杯給我，放我走出三裏，我會把他的木牌掛在樹上。”

  許仙仙沉思幾秒：“我要加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