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麽這麽壞。”卞識微的臉被燃火符染上一層薄紅，長而直的睫毛下閃動著點點慍色。

  許仙仙沒認可這個“壞”字：“她想贏，所以無所不用其極。”

  “可你不是。”卞識微與她並肩而行，衣服上的水分被快速抽出，平整服帖，但溫度一時未變，貼身的衣物像鐵皮一樣涼。

  “沒有淪落至此。”許仙仙不做多解釋，腳下的速度頭一次這樣慢。

  她感應到距離差不多了，便對卞識微說：“走吧，去拿你的木牌。”

  卞識微滿懷愧疚：“都是我連累了你，本來能拿到金杯的。”

  許仙仙並不責怪他：“現在也能。”

  兩人幾乎是一路小跑向前，卞識微比許仙仙要高六七寸，竟然要認真跑起來才能跟上她的腳步。他不僅暗下決心要好好鍛體。

  快到時兩人沒看見薛蓮妹，倒是順著一道水漬在不遠處循到兩個人影。

  一人紅裙如火，將黑沉沉的樹林點亮。

  若不是旁邊飄著一團火焰，卞識微壓根沒看見後麵的黑衣少年。

  白柳兒在的地方，沒有人會將目光放在別處。

  直到許仙仙看見她手上的那隻被火光映得明亮燦爛的金杯。

  “萬福。”許仙仙和卞識微幾乎同時開口。

  “久仰。”白柳兒的目光在少女的兩條長辮上掃過，神情中略顯困惑。

  她身後的少年則慢了一拍，朝兩人微微頷首。

  薛蓮妹不知去了哪裏，這金杯卻落入脾氣怪的白小姐手裏，也不知中間發生了什麽。

  “不知姑娘方才可有看見一全身濕透的女子，抱著一條貓，手上還……”卞識微看著她手上的金杯，不知該如何措辭。

  手上還拿著你現在正拿著的金杯？那不等於說人家是賊是盜？

  沒想到白柳兒微微一笑，璀璨的紅藍寶石映得她手臂瑩白如脂玉，隻見長甲一點金杯的夔龍耳：“那個鬼鬼祟祟的家夥？那就是說，這個金杯是你們的咯。”

  “如何證明？”

  “符咒在上。”許仙仙心念一動，抱足的金絲象牙包裹上一層泉水般的淡藍色，四方符咒湧現。

  鏨寶相花的正珠花心顏色愈濃，一點翠藍折射出數條光線。

  白柳兒隻看了一眼，神色微斂，啟聲道：“李洵之。”

  黑衣少年會意，將金杯接過拿給卞識微。

  “那這個也是你的了？”一個綁著紅繩的小木牌從半空拋來，卞識微恰好用金杯接住，“咚”一聲悶響。

  許仙仙有些意外她的舉動，畢竟她看起來並不像是廣結善緣的蘇之浩。相反，許仙仙對她當街強搶狐狸，甚至大打出手的驕縱行徑印象深刻。

  如今的表現倒是太過正常，讓她十分意外。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隻要木牌和金杯能回來就好。

  “多謝。”她是誠意道謝。

  見她急著要走，白柳兒露出很感興趣的樣子：“這麽急，你們是要趕上去殺了那個賊人？”

  許仙仙一愣，又聽她悠悠道：“鬼鬼祟祟的，不是賊是什麽。不過她惹了我的火雲虎，就看有沒有那個命能逃回去了。”

  卞識微被那明豔動人的一笑晃神，又被這幽幽一句話驚出神。要知道他即使正在氣頭上，也從未想過要取那女修的性命。

  “她是……開玩笑的嗎？”卞識微小聲問。

  即使另外兩個人都能聽見他們在說什麽，許仙仙還是壓低聲音回答：“不，她看起來是認真的。”

  “再見，”白柳兒別有意味地望了許仙仙一眼，懶懶地瞥了眼卞識微手中的金杯，語氣微妙，“這東西有趣，盛水之後或許更好看。”

  紅衣少女挑了挑眉與他們作別，黑衣的沉默少年緊隨她身後。這時忽然一道白影從林中竄出，發出一聲低吼。

  卞識微定睛一看，原來是隻通體雪白、紅色花紋的大老虎，看上去少說有五六百斤。

  這樣的凶獸，此刻溫順地低下頭顱，任紅衣少女輕撫它的額頭，隨後翻身騎上虎背。

  兩人一虎遠去，卞識微心有餘悸地將自己的木牌看了又看，索性除表麵有些水漬外並無大礙，這才小心謹慎地揣進貼在心口的內袋中。

  “那個薛……”卞識微稍覺怪異。

  “任她去吧。”東西已經回來了，許仙仙對薛蓮妹已經失去興趣。

  卞識微不由得再想起洞中經曆過的驚險，好奇道：“那裏並沒有樂器，你是怎樣製出絲竹金三色？難道……又是幻術？”

  “諸法空相。色、聲、香、味、觸、法，六塵變化，有無窮相。”許仙仙早將《幻海迷經》中的序章倒背如流。

  “真厲害……”卞識微小聲嘀咕，“聲音可以變化，容貌可以變化，一花一木，就連觸覺、聽覺和嗅覺也可以受到影響。”

  “君子守道，要如何才能抵禦迷惑？”這時候的少年臉上慍色褪去，眼神堅定，眸中如宿雙星。

  許仙仙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一個自己也沒有參透的東西，猜測道：“若心無掛礙，或許可為。”

  “心無掛礙？”卞識微苦笑一聲，“聖人也不一定能做到。”

  他神情認真嚴肅，仿佛在思索著什麽：“道法和佛法中都說的‘相’是什麽？是變化，還是創造？”

  繼而又自問自答：“變化可以是消亡，亦可以是創造。”

  “那你說這人間，是一場幻術嗎？”卞識微兩手交握，像極了一個好學的學生。

  可許仙仙什麽也無法告訴他，她隻能搖搖頭說：“萬物皆有變和不變。蘇子也曽雲‘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天地匆匆，奔流不息的唯有時間而已。”

  聽此長歎，許仙仙本以為他已放下疑問，這時候少年卻忽然看向她，和她對視後半垂著手問：“你本來，是這個樣子的嗎？”

  許仙仙忽然凝住，像被什麽東西扼住，說不出一句假意偽飾的漂亮話來。

  卞識微看她的神情已然明白，反而放鬆地笑了笑：“如果有一天我在街邊看見一個滿臉皺紋賣豆腐的老婆婆，那會不會是你呢？”

  許仙仙一時惱怒：“我還沒你年紀大呢。”

  “真是十三？”卞識微笑了。

  許仙仙悶聲點頭。

  “什麽時候的生辰？”他又問。

  “六月吃西瓜的時候。”

  “哦，難怪呢。”卞識微笑著看她一眼，竟然將這個話題揭過，說要去看看其他人是個什麽動靜。

  許仙仙半是忐忑地擔心著他看出了什麽別的，狐疑著隨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