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帝都路途遙遠；再者蜀地易亂，近半月來兩界山有異動，百姓牲畜莫名死亡高達百例，本王不可擅離；三則……”

  一隻玉手慢悠悠地數著虎口的紫水晶手串，細如牛毛的金絲在剔透的圓珠中沉沉浮浮。

  “打住，難為你還有個由頭，看來是真的無法親迎。可你這——”範昀一下子犯了難，不知如何開口。

  按說親迎為表重視，多是新郎親至。若遇上不方便的，便由父親兄弟代之。再不濟的，姊妹亦可代之。

  但偏偏許旭洲是個無父無母的，更是獨子，家中並無兄弟姊妹。而他長居帝都，非要說攀個無血緣的兄弟，也就是他。

  仔細想來還真可謂是孑然一人。

  範昀的心情微沉了沉，不過又立馬輕快起來。這樣也好，省得他妹妹掌中饋時邊上還有個什麽妯娌姑叔婿。

  “外男接親恐不合時宜，府中這些女子我又怕她見了不高興，索性想出一個別的人來。”良久，青年才緩緩吐出一句話。

  “誰？”範昀立刻問。

  “清瓏郡主。”許旭洲毫不猶豫地開口。

  “誰？！”範昀的兩個眼珠子立刻瞪圓，神情像吃了隻臭蟲，略皺著眉，腦子斷線了似地理清他的意思。

  “就是說，你讓你閨女代你親迎她的後娘？”

  許旭洲倒是眼皮也未掀一下，看著重新被斟滿的熱茶，風輕雲淡道：“她厭惡清瓏？”

  範昀馬上不幹：“我妹妹那般良善寬容的女子，對小孩子喜歡愛護還來不及。再說你那姑娘挺討人——”

  青年於是點點頭：“那再合適不過了，清瓏也喜歡她，他們定能好好相處。”

  “我的爺啊，帝都到蜀地這路長得，你也真不操心。”

  “龍城的傳送大陣維護得極好，縱使再慢，兩日內也可抵達益州。”許旭洲像真是不以為這是什麽驚世駭俗的計劃，他不忘叮囑範昀，“人過來就好，輕裝簡行，王府內什麽都不缺。”

  “嫁妝也不要了？”範昀打趣道，“我那老母和夫人看了你的彩禮單子，愣是站在了一條線上，就恨不得把府裏所有黃金都融了給妹妹織件金嫁衣，首飾頭麵一箱箱重得壓斷了五條抬杠。老祖母還嫌不夠，嚷嚷著差我來益州替妹妹先買下二十間鋪子，二十畝良田。”

  “魚不如江南肥，米不如東海潤，唯有這青瓷和彩錦足夠出色。蜀道的確難行，但從我父親承爵時便開始著力開河建壩，近年漸漸開通，商人車馬絡繹不絕。”

  “你說那險灘？”範昀臉一臭，“我也是信了你的邪，經過那崆嶺峽的時候，就差把三天前在帝都吃的那頓燒鵝嘔給河神，再跪下來求水鬼別拖我的命走。”

  許旭洲輕咳一聲。紅茶的霧氣氤氳在筆尖，沁出細小的水珠“險是略險了些，比陸路卻要快——”

  “送小爺我投胎那不是一般的快。”範昀立刻接茬，哼哼兩聲，聽不見許旭洲的回答，又想了想，“既然婚期是三月後，會不會太冷，你丫頭身體單薄，能抗住風寒麽？”

  他看見青年的臉上露出很認真的，像是在思考的神情，片刻後回答道：“也養到十三歲了，不至於不勝風的，隻是身體弱些，和尋常家裏的姑娘沒什麽分別。”

  “說真的，如今也真成一家了。”範昀望了一眼正捧著柿子糕走過來的綠浮，轉頭時又對上柱後目光爍爍像鷹似的蓮瓊，壓低聲道：“你當年到底是和誰生下這麽個女兒，現在也還是不打算讓我知道。”

  青年用食指摩挲著光滑的秘色釉八角杯，順著上麵開片的紋路，那雙眼尾上翹的眼睛此刻半闔著，仿佛陷入遙遠的回憶的中。

  範昀不禁嘀咕：“我從來也沒見哪個你特別喜歡的，怎麽連我也瞞。”

  許旭洲這才深深望了他一眼，將杯中餘茶飲盡：“她隻是個女兒。”

  範昀在原地愣了半刻，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那張在官場上鬼話連篇的嘴微顫著，急於得到他的承諾：“我的妹妹，她會生下蜀王府的世子，是嗎？”

  手腕被握得太緊，甚至是發疼的，他卻很能體諒範昀此時的心情。隻因為他太了解這個從少年就相識，卻好像一點也不知道他真實麵貌的朋友。

  他虛偽自大、左右逢源，但又真誠可靠、善良勇敢。

  “當然。”許旭洲的表情沒有一絲不耐，目光中的神采甚至蓋過他偶爾流露的疲憊，給了範昀想要的回答。

  “呼——”範昀的肩膀立刻鬆弛下來，忍不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剛才那模樣，讓我想起你剛來我們家時，拽得二五八萬的時候，東西也不讓碰，書也不讓翻，扭扭捏捏跟個大姑娘似的，整天垮著張臉，喲喲喲。”

  “閉嘴。”許旭洲沒有給這個未來兄長半點麵子。

  範昀倒也不惱，笑嘻嘻地看著綠浮端過來的一盤柿子糕：“還撒了糖啊。”

  ……

  許仙仙其實早在這個所謂的“幻境”中發現許多疑點，這裏的空間是真實的，食物是真實的，村莊和裏麵的人物也是真實存在的。

  與其說是幻境，這裏更像是精心布置過的、披著一層幻象的實景。

  “看起來好多人都已經完成任務了，真是不可思議，”卞識微個高，很容易看到不遠處團團圍起的人群，“這才一個上午。”

  許仙仙不覺得奇怪：“他們人多，相互配合支持，不難做到。”

  說完她又補充：“你要是想和他們一起，我沒有意見。”

  卞識微以為她生氣了，連忙口不對心地說：“不不不，我一丁點都不羨慕。人多了多吵啊，咱們還是快去找那個寒泉吧。”

  “想贏的話，不能和蘇之浩在一起。”少女將那個人的名字說得極為小聲，若不是讀懂了口型，卞識微幾乎聽不出來。

  “不是這個，”卞識微的眼睛永遠是澄澈而透亮的，幾乎把一切都寫在了臉上，“不是贏的問題，我永遠和朋友站在一起。既然你是我的朋友，我當然站在你這邊。”

  “本來嘛，”高大的的少年為了與她平視而微傾著身子，兩隻手不安地在身後繞著手指，“他看起來也不是什麽好人。”

  “是嗎？”許仙仙回想了下蘇之浩那副幾乎能刻在石頭上的常在笑容，“我還以為他看起來挺和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