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天隱於山間雲霧，九峰尾離首合，以奇異之姿高聳入碧空之中，數百溪流蜿蜒曲折，層巒疊嶂沒入時濃時淡的雲海中，若隱若現，姿態變化萬千，當真仙氣十足。

  然而倘若你並未生一雙目力好的眼睛，又恰巧遇上陰雨連綿，再恰巧站在山腳，視線被房屋擋了大半，能看見的不過是一片翠色中澆上許多白。

  到處灰蒙蒙的。

  少女撐著一把做工極好的白色油紙傘，上麵繪著描金的粉色荷花，穿得一身白，若不是兩條長辮黑得跟烏雲似的，又順又亮，整個人看上去當要飄走了。

  同她一樣來參加文試的有許多人，大多同她差不多年紀，也有十分年長的。

  從人群中聽到些唉聲歎氣的，原來是因為登記得太晚，而早已九峰考室早已滿座，所以失去機會。

  雨天，是她視力最好的時候。

  所以她看得清周遭那些與朋友們談笑風生的貴公子，在母親懷中嬌笑的少淑女，還有客棧門口的依依不舍、屋簷下嬌女子的梨花帶雨。

  好多人。

  許仙仙在這些亂七八糟的，馬戲團般吵哄哄的地方逃出去，忽然後悔訂了這樣一家客棧。事後又想到估計哪家客棧都是一樣的，於是更加鬧心。

  人一多，山腳下的賣貨郎更多，許多心術不正的在這裏渾水摸魚，意圖從這些不諳世事的公子小姐手裏敲些茶錢。

  比如許仙仙眼前的這個。

  “這鐲子不是我摔的，”少女微皺著眉，有些厭惡地瞪了眼那隻要來拉她的手，“你別碰我，我不會跑。”

  貨郎見她年紀小又斯文，指定是個好欺負的，將手中的鐲子高高舉起，一隻手還想去扯那女孩的袖子，大嗓門嚷嚷道：“快來看哪快來看哪，那家的孩子這樣不懂事，摔壞了別人的好玉鐲還想賴賬……”

  許仙仙有些生氣了：“我沒有摔你的鐲子，是你自己鬆手往地上摔的。而且，這也不是玉。”

  貨郎聽她最後一句心虛起來，也不知這小妞是不是懂些門道，隻管放大聲音，耍無賴道：“我老張可聽不來你這些混賬話，姑娘家家的怎麽滿口扯謊，真是害臊啊害臊。”

  張貨郎嗓門大，一時引來不少人，他以為人一多便能惹這小姑娘下不來台，鬧個大紅臉乖乖掏荷包，沒想到這丫頭長得斯斯文文，脾氣倒不是他想的那樣。

  他隻覺右手腕被猛地敲了一下，五個手指頭便見鬼地張開來。小姑娘將那斷成三四截的綠鐲子攏到手裏，一雙黑眸竄著小火焰質問道：“要我賠是嗎？”

  貨郎哼哼一聲，用手擤了一把鼻涕擦在衣角上，甕聲甕氣地斜睨她一眼，露出滿口大黃牙來：“小姑娘沒錢倒也不礙事，父母總是要管事的。實在不願拿出錢來，去尋一個和我這一樣好的滿綠的翡翠鐲子來也成。”

  許仙仙從前哪裏遇到過這樣的事，臉都要氣紅了。

  路人一聲唏噓，議論起來。

  多還是些做父母的。

  有人勸說：“說話便說話了，何必對一個孩子如此咄咄逼人。若要了事，我給你幾個錢拿去如何。”

  旁邊他當家的主母便有些不高興了，扯著他的袖子到一邊去：“自己孩子還顧不著呢，你又來多管閑事？”

  大多人哪能看不出這裏頭的名堂，明擺著是江湖上常行的騙人法子，借著摔壞東西的名頭訛人，還是訛人家一個小姑娘。

  當地人都知道這樣一個無賴，隻是近幾日事多繁忙，無人顧得他罷了，這才給他些得空，一上午就訛了好些個錢包鼓鼓的傻小子傻丫頭。

  誰知道隔壁一個認得他的大娘這幾日腰痛未做生意，才開了張就聽見這樣的霸道事情，幾步從門裏衝出來，指著鼻子數落這姓張的小子，又對著小姑娘使眼色，讓她趕緊離開。

  那姓張的貨郎哪料被熟人瞧見，也不肯罷休，有性子急些的這樣攔住他罵道：“我一看你就不像是個做生意的，人家小姑娘好端端的，怎麽就摔了你的鐲子，誰知道你賣的又是些什麽貨色。”

  有婦人議論道：“這小姑娘生得怪靈巧，不知父母那裏去了，要知道受了這樣委屈，可不得心疼死。”

  本以為這件事便作罷了，沒想到那小姑娘並不願離開，而是禮禮貌貌朝眾人道了謝，然後走回張貨郎麵前，攤開手中那幾截不知道什麽玩意做的素鐲子，掌心靈力匯聚，縷縷金光如蠶絲般將斷裂的位置包裹。

  金光散去，許仙仙用兩指捏著那隻完好如初的鐲子在眼珠子都要瞪掉的貨郎麵前晃了晃，還不等對方說出些什麽來，就抽刀在上麵迅速劃拉了幾下。

  果不其然，這鐲子的材質極劣，軟得不消多用力就能劃出刻痕。

  站得近些的人無不能看清楚，即使有本來知道的，也不免更加生氣：“你怎麽連個小孩子都騙，真是要遭天譴的。”

  張貨郎伸長脖子又要說些什麽，隻聽小姑娘輕飄飄一句：“來，這回你來接著。”

  那鐲子向空中一拋，張貨郎忙伸手去接，剛鬆一口氣，誰料那完好的鐲子剛一沾手便碎成了三四截，好巧不巧，連破碎的缺口都一模一樣。

  張貨郎臉色鐵青，自知被戲弄了一番，再抬頭時，哪裏還有什麽小姑娘。

  四周路人也皆反應過來，哈哈大笑。

  鄰居家的大娘戳著他心口罵：“叫你個不學無術的，連人家十來歲的娃娃還不如，還不收拾幹淨幫你大肚子的媳婦做飯去，她要是知道你這點事，真得羞愧死。”

  貨郎再一聽四周譏笑，麵上無光，隻得灰溜溜收拾起貨架來。

  路人也逐漸散去，隻能聽見雨中模糊的討論聲。

  “真是位機靈的小修士啊，怪不服輸的。”一位衣著華麗的年輕夫人笑道，“要是亮兒能結交到這樣聰明的好孩子，我能少操一百個心。”

  “夫人這下不傷心了？”身邊的嬤嬤朝腿腳不麻利的兩個小丫鬟瞪了一眼，又轉過來和夫人搭話，“分明剛剛還和少爺眼淚汪汪的。”

  “他就考不考得上還另說呢。”年輕的夫人和嬤嬤相視而笑。

  “我的夫人啊，哪有指著自己孩子說考不上的。”嬤嬤好笑地小聲抱怨。

  “誰要求什麽功名利祿，隻願他平安喜樂，富貴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