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愈濃，從初秋涼爽過來，已經有些寒了。

  小火爐倒是沒有太多察覺，規規矩矩加了些衣服，看上去倒是沒太多變化。

  盡管她十分敏銳地察覺到了顧前輩和北門戎之間那種微妙的敵意，卻不好貿然去問。

  顧前輩少有的嚴肅，雖不至於要刨根問底出來曆，卻也相當嚴厲地提醒了她。

  許仙仙沒有反駁，但她真的無法向顧前輩解釋自己的身份，也不能貿然揭出兩人的關聯。

  顧引沉默片刻，問道：“你是不是也擔心，我沒法及時回來保護你。”

  不等許仙仙搖頭，他接道：“我是有意的。”

  對上少女詫異的目光，他徐徐道：“你既然已經決定好要做什麽樣的人，就該知道通往那條路的必經之事。我承認你身上有許多可取之處，在同齡人中大概已是不凡。”

  “但你知不知道，要想成為強者，現在的你還欠一樣東西。”他看向少女，而對方顯然是茫然的。

  “這也是我一直有意製造的東西，”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如同覆上一層白霧般顏色微微發暗，他認真地注視著這個被祖龍選中的孩子，極輕地拋出兩個沉重的字——“危機”。

  “你知道我是誰對吧，或者說——我是什麽？”青年將目光凝聚到她的手心，一種有些異樣的電流般的觸感在掌心撓癢癢，一片淡藍色的龍鱗從她手心浮起。

  “這是龍身上最堅硬的一枚鱗片，”青年說道，“它是贈予，也是負擔。”

  “我在此間遊曆兩百年有餘，直到兩月前才敢肯定，真龍就在帝都。”

  許仙仙聽得稀裏糊塗：“什麽意思？”

  “太古一役之後，絕地天通，從此神人兩隔。那時的龍族為妖中至靈，族中有才能者輩出，個個驍勇善戰，又碰了些運氣，於是上神庇佑，賜福我族，使化妖為神，升往重天之上。”

  “但唯有一枚龍蛋，偶然流落於山川之間，被當時仍是少年的神武大帝所得，細心養大，後來小龍破殼而出，認少年為主。再後來少年長成，南征北戰，統一大陸，它功勞不小。”

  “那後來呢？龍能活多久？”許仙仙追問。

  “凡人壽數有限，神武大帝總會老去。但相比起來龍的壽命實在要長得太多。”顧引繼續，“那條龍與他感情深厚，在大帝臨終前答應他，直到壽命終結，都會守護他的萬裏江山、庇佑他的後代子孫。”

  “再然後呢？”

  “我以為這麽多年過去，那條真龍應該早就不在了。但十多年前，我開始懷疑這件事。而你的出現，讓我坐實了這一懷疑。”青年與龍鱗之間產生了某種感召，相似的氣息在空氣中慢慢靠近。

  “讓我看看，你……沒有見過它。”冰藍色的瞳孔中出現兩個銀白的倒三角，閃動著冰冷的眸光，應龍潛入它與龍族的聯結中，感受到了他們的侍衛和仆從——鮫人的記憶，以及在夢境中一觸即止的——龍的氣息。

  “鮫人向你托付了它的夢境，它的請求。”

  “它曾賜予你天賦和健康。”

  銀白的倒三角漸漸變淺，最後化為一層朦朧霧氣，在冰藍色的眼眸中慢慢散去。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少女困惑道，“這是從幻境中得到的東西，沒有人提到過什麽請求。我隻是做過很多很多……奇怪的夢。”

  “我不知道發生過什麽，”青年搖了搖頭，優雅的動作和沉靜的敘述使他看上去像一位神官，他如此誠實而好奇地敘述道，“你先天十分羸弱，不，與其說是身體羸弱，倒不如說遭受過什麽很糟糕的事情。總之那時候的你根本稱不上是有生命的存在。”

  “但那條龍，真龍賜予你天賦和健康，作為交換你必須答應它的請求，並且在走到生命盡頭之前完成這個請求。”

  “我什麽都不記得，也沒有任何人告訴過我這些。”羸弱這個詞簡直和她毫不相關！一個嬰兒怎麽會知道自己在繈褓中的時候外麵發生了些什麽！

  “阿伽莫斯。”

  “什麽？”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但平康坊的宅子著火那天，你一直重複著這個詞。”年輕的龍族以古老的詠調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神之力，龍在喚醒你的神之力。”

  “作為潮汐女神的神侍，是嗎？”青年坦然麵對少女的驚訝，“你身上有神的烙印，玉明不喜歡它，為此我們有過爭執。”

  “我父親……”許仙仙想起許旭洲對她的叮囑，“讓我去太極池下尋他一位舊友。他還說，那位舊友早上了年紀，大抵已老眼昏花了，但隻要見到我，就會清醒過來的。”

  顧引斟酌片刻：“真龍確在帝都地下，至於究竟在何處……我也不好說。”

  “我……”許仙仙愈發迷茫起來，好像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似的，腦袋亂糟糟的。

  “你要怎麽做那是你的事，但我想告訴你的，不是這些。”顧引向來對人類善意寥寥，此刻卻像是在提點族中的小輩，“你的身邊終會危機四伏，而我希望你在那天到來之前習慣它。”

  “並且我想，你的父親一定也這麽認為。”顧引頓了頓，“而你，如果不讚同，為什麽要離開最安全的王府呢？”

  少女的腦中忽然撥開雲霧似的，一片清明。

  是啊，不管是什麽樣的迷霧，與己無關的真相似乎都不顯得重要。而習武，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自保。從一開始，她就是為了應對危機而出發。

  思考半晌，許仙仙正色，向顧引禮禮貌貌地行了一個禮：“晚輩受教了。”

  顧引見她神色堅定，點了點頭：“我很欣慰，但還有一件事非叮囑不可。”

  “那個人煞氣極重，血債太深，背後冤魂黑氣衝天。縱然巧言令色，你也不要信他半分。”顧引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也不知對方聽進去沒有，又強調一遍，“總之，旁人都是靠不住的，即使我和玉明也是一樣。”

  少女頷首，極深的黑眸中被燈光點上兩尾銀魚，極亮地流動，一粗一細的兩條長辮隨著她的動作而微微搖晃起來，滑稽中透著純粹的天真。

  看上去，忽然又不太機靈了。

  顧引並不放心，但又想起許旭洲同他書信中看似寒暄的一些暗語，隻能最後多提醒一句：“凡事多思少言，否則總會被人騙。”